崖底的海浪像匹被激怒的野馬,反復沖撞著擱淺的漁船,船板發出“吱呀”的哀鳴,仿佛隨時會散架。我踩著濕漉漉的船板解開纜繩時,掌心的航海圖被海風掀起邊角,“白帆酒館”四個字被浪花濺濕,暈成一片模糊的藍。遠處的鷹嘴崖還在冒煙,火光透過倉庫的縫隙往外竄,像只燃燒的眼楮,死死盯著海面上來往的船。
“抓緊了!這鬼天氣說變就變!”老漁夫的吼聲混著濤聲砸過來。他叫芬利,是都柏林港的老擺渡人,臉上刻滿了海風犁出的皺紋,嘴里叼著支陶土煙斗,煙絲燃出的火星在暮色中明明滅滅。此刻他正赤著腳用力搖動船槳,黝黑的胳膊上青筋暴起,槳葉劃出的水花在船尾織出銀線,又被風揉碎在浪里。
“芬利叔,您怎麼會在這?”我扶著船舷站穩,海浪的顛簸讓胃里一陣翻涌。這艘船是王室巡邏隊的備用船,船身刻著太陽徽記,邊緣被海水蝕出細密的紋路,像芬利臉上的皺紋——去年麥收節,我還親手給他的船補過漆,用的是最耐海水的靛藍顏料。
芬利啐掉煙斗里的灰,露出泛黃的牙“巡邏隊今早發現英格蘭船在近海鬼鬼祟祟,讓我來鷹嘴崖看看。沒想到啊……”他往黑帆船隊的方向瞥了一眼,喉結滾了滾,“竟撞見雷肯別的船隊。王上,您瞧見沒?那些黑帆上的鷹徽,跟三十年前燒麥倉時的一模一樣。”
我的心猛地一沉。三十年前的麥倉之火,芬利的父親也是受害者,據說他當時沖進火場搶麥種,被燒得只剩半條命。我攥緊懷里的油布包,里面是“雙生誓約補卷”和初心麥的種子袋,指尖能摸到麻袋上粗糙的麥芒——那是艾琳塞給我時,特意囑咐“比王冠金貴”的東西。
“他們在搬麥種。”芬利突然壓低聲音,船槳在水里頓了頓,“最前面那艘是‘鴉羽號’,我認得船尾的鷹徽木雕,當年就是它載著雷肯別人流放的。您瞧甲板上的麻袋,印著‘石楠麥’的標記,那是瑪莎婆婆守了一輩子的寶貝種。”
我舉起望遠鏡,鏡頭里的鴉羽號像頭黑色巨獸,船身兩側的銅鉚釘在殘陽下閃著冷光。獨眼正站在船頭指揮,他的鐵皮眼罩被風吹得啪啪響,手里揮舞著皮鞭,抽打一個動作慢了的水手。水手懷里的麻袋摔在甲板上,滾出的麥種被海風卷著,像無數金色的淚滴落進海里。
“他們要去哪?”我問,望遠鏡的鏡片映出自己緊繃的臉。
“北歐。”芬利的聲音帶著咬牙的狠勁,“威廉的船在前面領航,您看那面英格蘭旗,船錨標記是利物浦糧商的。去年他們來推銷陳麥時,我就听見水手說‘要讓愛爾蘭人永遠買我們的種’。”他突然調轉船頭,船帆被狂風灌得鼓鼓的,像只展翅的白鳥,“抄近路去鷹嘴崖側洞,那里有個暗倉,是雷肯別老族長當年藏應急麥種的地方,說不定他們漏了什麼。”
船在黑帆船隊的夾縫中穿梭,海浪拍打著船身,濺起的水花打在臉上,咸澀的味道里突然混進點焦糊味——是麥種被燒的味道,從鷹嘴崖的方向飄過來,像根無形的針,刺得人心里發慌。我想起艾琳留在倉庫的身影,她舉著鐵棍擋在侍衛面前時,白裙在火光中飄動的樣子,像只浴火的蝶。
“她為什麼要這麼做?”我低聲自語,指尖無意識地摩挲著手背的太陽胎記。
芬利嘆了口氣,重新叼起煙斗“雷肯別家的人,認死理。當年老族長流放前,把最後一袋‘琥珀麥’分給了百姓,自己空著手上了船。瑪莎婆婆說,他們的血里淌著麥種的魂,見不得土地挨餓。”他往我手里塞了塊麥餅,是用去年的冬麥做的,帶著淡淡的甜味,“墊墊肚子,接下來有硬仗要打。”
船行至鷹嘴崖側洞時,暮色已濃。洞口被茂密的野薔薇叢擋住,花枝上的尖刺劃得人手臂生疼。芬利用刀劈開荊棘,露出里面的石門,門上刻著個小小的麥穗——果然是老族長的藏糧處。推開門的瞬間,一股熟悉的麥香涌出來,比倉庫里的更醇厚,帶著防潮石灰的清苦。
“這里有不少麻袋。”芬利舉著火折子四處照,火光映出岩壁上整齊的木架,“‘冬雪麥’‘沼澤穗’……還有這個!”他舉起一個印著“初”字的麻袋,聲音發顫,“是初心麥!瑪莎婆婆說,這麥種能在石頭縫里發芽,當年大旱就是靠它救了半個都柏林!”
我剛要伸手去接,就听見洞外傳來馬蹄聲,是鐵掌碾過碎石的“篤篤”聲,越來越近。芬利迅速吹滅火折子,我們貼著麻袋堆蹲下,麥糠簌簌落在頭發上,帶著安心的谷物香氣。
“搜!族長說漏了個暗倉,里面的初心麥必須找到!”是獨眼的聲音,他的鐵皮眼罩在月光下泛著冷光,身後跟著四個侍衛,刀刃上還沾著暗紅的血跡——是倉庫看守的血,我早上還見過那個老人,他正蹲在麥倉前修補麻袋。
“頭兒,這洞看著像被遺棄了。”一個侍衛踢了踢石門,“說不定早被耗子啃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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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放屁!”獨眼的皮鞭抽在石壁上,發出清脆的響聲,“老東西的日記里寫著‘鷹嘴崖側洞藏著翻盤的種’,肯定在這!給我翻!”
腳步聲越來越近,芬利悄悄從靴筒里抽出把短刀,刀柄上纏著防滑的布條——那是他父親留下的,當年就是用這把刀劈開了著火的倉門。我攥緊懷里的初心麥種子袋,指腹傳來麻袋的粗糙觸感,突然想起艾琳的話“只要還有一粒種,就能長出一片田。”
就在獨眼的火把快要照到我們時,洞外突然傳來女子的喊聲“父親讓你們去搬火槍!說威廉催得緊!”是艾琳的聲音,帶著刻意裝出的不耐煩。
獨眼罵了句髒話,顯然有些猶豫。我听見他壓低聲音對侍衛說“守住洞口,我去去就回。那丫頭片子最近不對勁,別讓她耍花樣。”
腳步聲漸遠,芬利松了口氣,剛要起身,就見兩個侍衛留了下來,背對著我們靠在麻袋上。我和芬利交換了個眼神,他突然吹了聲口哨,像夜鳥的叫聲,侍衛警覺地回頭的瞬間,我們撲了過去。
短刀抵住侍衛咽喉的剎那,他眼里閃過驚慌,卻梗著脖子說“雷肯別家不會輸!你們王室……”
“雷肯別的榮耀是守麥種,不是當海盜!”我打斷他,將“雙生誓約補卷”扔在他面前,火光下,“尋嗣碑”三個字格外清晰,“你們族長篡改誓約,勾結外人賣種換武器,這就是你們要的榮耀?”
侍衛的臉色瞬間變得慘白,嘴唇哆嗦著說不出話。芬利踹了他一腳“去年冬麥歉收,你娘是不是去瑪莎婆婆那領過救濟糧?那糧里就有雷肯別老族長留下的初心麥!”
侍衛突然低下頭,肩膀抖得像風中的麥穗。
洞外傳來打斗聲,是艾琳和獨眼!我們沖出去時,正看見艾琳舉著鐵棍砸向獨眼的刀,白裙的袖口被劃開,露出的胳膊上滲著血,卻死死咬住嘴唇不松手。“把初心麥還給我!”她的聲音帶著哭腔,更多的是憤怒,“那是百姓的命!”
“死丫頭!胳膊肘往外拐!”獨眼的刀劈向她的肩膀,我撲過去推開艾琳,刀擦著我的斗篷劃過,帶起一串火星。芬利趁機用短刀挑落了獨眼的刀,侍衛們見勢不妙,竟扔下武器跑了——他們眼里的猶豫,比刀刃更能說明人心。
獨眼被按在地上時,還在嘶吼“雷肯別會東山再起!威廉說了,只要毀了愛爾蘭的種,他們就只能買我們的!”
“你錯了。”艾琳撿起初心麥的麻袋,輕輕拍掉上面的土,“愛爾蘭的土地認的是麥種,不是陰謀。”她突然從懷里掏出半張航海圖,和我手里的拼在一起,完整的地圖上,除了白帆酒館,還標著個紅色的叉——“威廉的陳麥倉,藏于黑水河下游的廢棄水磨”。
“密使在白帆酒館的地窖里,暗號是‘石楠花開’。”艾琳的指尖劃過地圖上的酒館標記,突然抬頭看我,眼里的淚像斷了線的珠子,“他懷表蓋里有女王的手諭,能證明我父親和威廉的交易。還有……”她從發髻里抽出根銀簪,簪頭是石楠花形狀,“這個能打開地窖的鎖。”
就在這時,遠處傳來炮聲,是鴉羽號在鳴炮催促。獨眼突然掙脫芬利的束縛,沖向堆在洞口的火槍箱,嘶吼著“燒了麥種!誰也別想得到!”
火把扔向麻袋堆的瞬間,艾琳突然撲過去抱住獨眼,大喊著“王上帶麥種走!去英格蘭!溫莎城堡的檔案館有真相!”芬利拽著我往漁船跑,身後傳來艾琳的喊聲,混著麥種燃燒的 啪聲“航海圖的另一半……在密使懷表蓋里!告訴瑪莎婆婆,初心麥泡三天野豌豆根水,能解枯河草的毒!”
沖出側洞時,火光已經染紅了半邊天。鷹嘴崖的倉庫在燃燒,麥種燃燒的香氣混著焦糊味飄過來,像場悲壯的祭奠。我回頭望了一眼,艾琳的白裙在火光中格外耀眼,她正死死抱著獨眼,不讓他靠近船——那是要和敵人同歸于盡的架勢。
“她不會有事的。”芬利用力劃著槳,船像箭一樣沖向深海,“雷肯別家的人,命硬得像麥根。”
我攥著銀簪和完整的航海圖,懷里的初心麥種子袋傳來溫熱的觸感,仿佛有生命在跳動。遠處的鴉羽號還在鳴炮,黑帆在夜空中像群盤旋的烏鴉,但我知道,他們帶不走愛爾蘭的根。
船行至中途,芬利突然指著前方“白帆酒館的船!掛著白帆的那艘!”
月光下,白帆酒館的船正靜靜漂在海面上,帆面繡著石楠花,在風中輕輕搖曳。我握緊手里的銀簪,指尖的溫度越來越高——那是艾琳掌心的溫度,是初心麥的溫度,是兩族印記重合時,足以燎原的星火。
甲板上的初心麥在月光下泛著銀輝,我仿佛看見艾琳掌心的石楠花胎記,正與我手背的太陽胎記慢慢重合,在海面上映出一道金色的光,像兩族未完的誓約,在濤聲里輕輕回響。這場仗,我們不會輸——因為土地記得每一粒種子的分量,百姓認得每一份堅守的模樣。而鷹嘴崖的火,燒不盡麥種的魂,只會讓來年的新苗,長得更茁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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