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寬輕輕拍了拍她的手腕,語氣里半玩笑半認真︰‘’家里的那些,都是舊時光的物件,如今要往前過。就得添點新念想,那些老的,該放就放了。‘’
這句話像顆小石子,在王秀梅心里漾開圈圈漣漪,她怎會不明白?他是想讓她把過去那些人和事,連同舊首飾一起收進箱底,眼里心里,裝下眼前這個要和她過日子的人。尤其那個藏在心底的名字——李陽,是時候徹底翻篇了。
王秀梅看著路寬眼里的懇切,心的猶豫漸漸化了,悄悄松開了拉著他的手,任田他牽著,一步步走進金店。
路寬在櫃台前挑了又挑,最終拿出一對素圈金戒,內側刻著‘’永結同心‘’四個小字,筆畫里藏著溫厚的情誼。他先把其中一只套在自己的指節上,轉了轉,又執起王秀梅的手,指尖輕輕摩挲過她的指腹,將另一只戒指穩穩戴上。‘’你看這四個字,‘’他低頭望著兩只交疊的手,眼里盛滿笑意,‘’多吉祥,就像咱倆。‘’王秀梅望著戒指在燈光下泛起的柔光,嘴角彎起,輕輕點了點頭。
接著,他又選中一條項鏈,吊墜是顆心形的綠寶石,剔透的像浸在水里,里面嵌著條騰躍的白龍,鱗爪分明。他親自給好帶上,指尖不輕易擦過她的後頸,王秀梅微微一顫,只听他在耳邊低語︰‘’這寶石襯你的膚色,帶在你身上,才不算委屈了它。‘’他又指了指那條白龍,聲音里帶著點狡黠的認真︰‘’你知道不?我屬龍,這龍啊,就代表著我。‘’
王秀梅低頭望著那枚吊墜,綠寶石里的白龍仿佛活了過來,在光線里輕輕晃動。她怎會不懂,這是他在悄悄告訴她,把他牢牢放在心里呢。
最後,路寬又挑了副沉甸甸的金手鐲,鐲身刻著殘枝蓮紋,扣在她手腕上發出清脆的響。‘’這叫永不變心。‘’他幫她把手鐲推到腕骨處,掌心的余溫透過金屬傳過來。
這三樣首飾加起來十幾萬,王秀梅摸著腕上的涼意,心里卻像壓了塊石頭,說不清是沉甸甸的,還是空落落的。可轉念想起螺峰山上,他拼命護著自己的樣子,後腦勺被尖石劃破的三角口染紅了襯衫,那一刻的眼神比現在的金飾還亮。
‘’或許是我想多了。‘’王秀梅輕輕嘆了口氣,抬眼撞見路寬望著自己的目光,像是浸了暖陽的湖水。剛才那點說不清的不悅,像被風吹散的煙,漸漸淡了。取而代之的,是涌上來的感激,是藏在心底的,慢慢滋長的愛慕。她對他笑了笑,抬手理了理頸肩的項鏈,綠寶石里的白龍,仿佛也跟著溫柔起來。
東方洇出一抹魚肚白,兩人就披著晨光起了身,他們就在小馬扎在早餐攤上,匆匆吃了幾口,腳步輕快的往官渡古鎮去。
王秀梅臉上還帶著未褪盡的紅暈,卻沒有了往日的拘謹,自然的往路寬,身邊靠了靠,伸手挽住了他的胳膊。那觸感溫溫軟軟的,像揣著暖烘烘的棉絮,路寬心里一熱,不自覺的把胳膊往她那邊緊了。
明天一早就要登上返程的航班,兩人便把今天的每分每秒都攥的格外緊,旅游區的山徑上、湖邊石階旁、古亭的飛檐下,處處封印著他們相擁的影子——有時候是路寬從身後輕輕摟住王秀梅的肩,看著她指著遠處的雲海笑,有時兩人並肩倚在欄桿,頭挨著頭看著陽光漫過彼此的發梢。
相機快門聲此起彼伏,王秀梅站在崖邊張開雙臂,風揚起他的衣角,眼里的光比山巔的日頭還亮,那副英姿颯爽的模樣被定格成永恆。路寬靠在古樹旁,眉眼溫和的卻透著沉穩,寬闊的肩膀能扛起所有風雨,一張都透著讓人心安的力量。更多的是兩人的合影,鼻尖相抵的親昵,我牽手跑過石板的雀躍。被悄悄存進手機里那個設有密碼的相冊。成了只屬于他們的秘密了。
直到夕陽把天際線染成糖蜜色,兩人才戀戀不舍往酒店走。這是他們在昆明的最後一晚,房間里的燈光比往日更顯溫柔,兩人窩在沙發上,話不多,卻總不經意間踫到彼此的手,或是相視一笑。偶爾說起白天的趣事,王秀梅被逗的直不起腰。路寬便伸手替她捋順笑亂的發絲。提到回去的打算,路寬會認真听的,時不時點頭應和,指尖無意識摩挲著她腕上的金鐲。
時間就在這靜謚里慢慢淌過,沒有刻意的催促,只有想要把此刻拉長的默契。夜色漸深,彼此眼里的情意越發清晰,這是最後一晚的相守,像一杯溫好的酒,慢慢品著,都是藏不住的珍惜。
朝陽監獄的縫紉車間里,縫紉機的嗡嗡聲裹著剪刀剪布的 嚓聲,織成一片沒歇過氣的嘈雜。鐵窗透進的光里浮著細碎的布屑,李陽坐在工位前,指尖捏著在筆在裁床上勾線——這半個多月,又畫了好幾款新服裝的版型,紙樣疊在一旁,已經攢了厚厚一摞。
服刑人員每天都在加班,縫紉機踏板踩的飛快,手指翻飛著縫綴布料。即便這樣,旮旯服裝專賣店的貨還是供不上。楊光隔三差五就來監獄取貨,皮卡車裝的滿滿的。前些天監獄長竟破了例,讓他和李陽見了一面。隔著灰科室的玻璃,李陽望著弟弟褪去了往日的毛躁,說話時眼神亮堂,句句都在說‘’能幫秀梅姐分擔子了‘’,他鼻尖一酸,心里又暖又澀。
暖的是,妻子把弟弟教的這麼好,自己懸了多年的心事總算落了地。澀的是,家里大小事全靠妻子一個人扛,他卻困在這高牆里,遞杯熱水都做不到。尤其听說妻子跟路寬去昆明定示範區的保溫材料,李陽心里更是揪成了一團,她這輩子沒出過遠門,會被人騙了?路上吃的好嗎?夜里住的安全嗎?他盯著自己玻璃上的倒影,恨不得能變成一只鳥,沖破這鐵網,飛到秀梅姐身邊——替她拎行李,幫她辨真假,哪怕只是站在她身後,讓她能松口氣。可這些牽掛,最終都只能沉在心底,化成指尖攥緊的拳頭。
車間里的動靜越來越大,王海生為了讓專賣店有充足貨源。索性擴大了生產規模,新運進來二十多台縫紉機,鋼架上還沾著嶄新的漆皮。又從別的車間調來了些服刑人員,都是期刑短的,大多三五年就能刑滿釋放。李陽更忙了,白天要手把手教新人踩踏縫紉機、量尺寸、下裁片。有人學不會走線,他就得彎著腰盯著布料,一遍遍的示範。到了晚上,別人歇了,他還得趴在小桌上畫設計圖,台燈的光影將他的影子拉得很長,筆尖在紙上劃過的輕響,成了車間深夜里唯一的動靜。
他把所有的時間都砸在了工作上,布料的紋路、針腳的疏密、新款的樣式,成了他腦子里唯一的念頭。不是不苦,只是一想到早點出牢,就能推開家門看見妻子的笑臉,所有的累都有了盼頭——他只想再快點,再努力點,好早點回到那個,他虧欠了太久的家。
‘’李陽,咱縫紉車間又來新人了。‘’管教的聲音砸破了李陽沉在心里的恍惚。他正盯著牆縫里鑽出的那半根野草發愣,听見喊聲才猛地回神,指尖還殘留著方才抹布料時的粗糙觸感。抬頭的瞬間,卻見管教身後還跟著個少年,身形單薄的像片隨時會被風卷走的葉子。
那孩子看著十七八歲的模樣,和自己兒子富貴差不多大,可臉上半點少年人的鮮活都沒有——泛黃的額發貼在腦門上,遮住半只眼楮,露出的臉頰又瘦又凹,唯有那雙眼楮里盛滿了說不出的恐懼,像受驚的小獸般四下亂瞟,連垂在身側的手都在不住的顫抖,指節泛著清白。
‘’管教,他……這麼小,犯了啥進來的?‘’李陽忍不住皺起眉,語氣里滿是疑惑。這年紀,本該在學堂里念書,怎麼會出現在這種地方?
管教嘆了口氣,伸手拍了拍少年的肩膀,力道不輕不重,卻讓那孩子瑟縮了一下。‘’他叫郭峰,剛滿十八。別看他年齡小,在這可是‘常客’了。‘’管教的聲音壓的低了些,‘’偷盜、搶劫,三年前就因搶路人的錢包被抓過,那時候年紀不夠,教育了幾天就放出去了。他是個孤兒,爹媽早早就離了婚。沒人管沒人問的,出去後混不下去,又干回了老本行。‘’
說到這兒,管教頓了頓,目光掃過郭峰垂得更低的腦袋︰‘’前幾天半夜砸人車窗偷東西,剛得手就被小區保安抓了現行,直接送到這來了。監獄長看他可憐,又怕把他放到別處車間學壞,思來想去,還是覺得縫紉車間安穩。
他轉頭看向李陽,語氣里多了幾分托付的意思︰‘’知道你手巧,裁剪的手藝好。以後就由你帶著他,教他學點正經手藝。好歹學門本事,等出去了,能混口飯吃,也能踏踏實實的做人,別再走歪路了。‘’
李陽順著管家的目光看向郭峰,少年似乎察覺到他的注意,肩膀縮的更緊了,那雙顫抖的手,悄悄攥成了拳頭,指縫里還粘著點沒洗干淨的泥垢。李陽心里像被什麼東西揪了一下——若是富貴還在,此刻也該是這般模樣,可眼前這孩子,卻早已被生活磨去了所有的光亮。
恍惚間,他又想起自己小時候——爹娘走的早,是村東頭的王嬸總端來熱乎乎的玉米糊糊,西頭的張叔幫著修補漏雨的屋頂,就連對過的大爺,也常常塞給他剛烤好的紅薯。那些細碎的暖意,像野草般在貧瘠的日子里瘋長,才把他從孤苦里拽了出來,讓他成了能扛事的漢子。
可這郭峰呢?這孩子連這樣的幸運都沒有,沒爹疼沒媽愛,犯了錯沒人教,走了歪路也沒人拉他一把,只能在沼澤里越陷越深。想到這,李陽看向郭峰的眼神軟了下來,那點憐憫像潮水般涌上來,裹住了他心口最軟的地方。
他猛地抬頭看向管教,原本緊繃的下頜線柔和了些,語氣里卻透著一股不容置疑的堅定︰‘’管教,您放心!這裁剪手藝,我一定好好教他——從量尺寸、畫線條、到下剪子、縫邊角,只要我會的,都教給他。總得讓孩子學門能安身立命的本事,往後出去了,能憑著手藝吃飯,不用再走老路。‘’
管教看著李陽,見他眼神亮堂,語氣里沒有半分敷衍,全是實打實的誠懇,原本緊繃的嘴角也漸漸舒展開來,連眼底都漾開了點兒笑意。他伸出手,重重拍了拍李陽的肩膀,那力道帶著信任的分量︰‘’監獄長果然沒看錯人!就知道把郭峰交給你,準沒錯。這裁剪技術,你多費心,好好帶帶他。‘’
說完,他又轉頭叮囑了郭峰一句‘’跟著李師傅好好學,別偷懶‘’,才轉身朝車間門口走,走了兩步還回頭望了一眼,見李陽已經拿起尺子,正打算跟郭峰說話,便放心的擺了擺手,腳步輕快的離開了。
省城桃仙機場上的跑道上,銀灰色客機像只歸巢的巨鳥,帶著輕微的嗡嗚咽緩緩降落,輪胎觸地時濺起細碎的塵土,最終穩穩停在停機坪。艙門打開,人流順著舷梯往下涌,王秀梅拎著隨身的包走在前面,路寬隔著一米多的距離跟在身後——沒有手挽手的親昵,可兩人目光交匯時,眼底藏不住的笑意還是慢了出來,連稱呼都悄悄變回了從前的模樣。
‘’王經理,‘’路寬加快兩步追上她,聲音里帶著點試探的軟意,‘’今天別干了,在省城住一晚,明天再回?‘’
王秀梅腳步沒停,心卻明鏡似的清楚他的心意,只轉頭看向他,語氣溫和卻堅定︰‘’路總,還是現在回度假村吧,明天得收拾收拾東西,後天……我要去監獄見李陽。‘’
他瞥見路寬嘴角的笑意淡了些,眉頭也輕輕蹙起,便趁旁邊沒人,湊過去壓低聲音,語氣又軟了幾分,‘’你明天不也要去示範區查看進度嗎?哪有時間耗在這。以後咱有時間來省城多玩幾天。‘’
路寬盯著她眼底的認真,到了嘴邊的話又咽了回去,只是輕輕點了點頭。兩人沒再多說,並肩走向停車場。車子發動時,窗外的機場建築物漸漸後退,朝著旮旯度假村的方向駛去。
路寬把車停在果園道口,車窗降下,打望著王秀梅的背影,連擺手帶著幾分不舍︰‘’到家了給我報個信。‘’王秀梅回頭應了聲‘’知道了,看著車子調轉方向,漸漸消失在路盡頭,才轉身往院子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