鋁雲低垂,像一塊浸透冰水的灰布,壓向大地。北風像脫韁的猛獸,裹挾的碎冰殘雪至天地間奔涌而來挾,撞在枯枝上發出刺耳的嗚咽,刮過窗欞時化作尖銳的嘶鳴。村道兩旁的梧桐葉早已凋零殆盡,嶙峋的枝椏上在風中扭曲震顫,像極的垂死者痙攣的手指。
河面凝結的冰層被風掀起細碎裂紋,如同大地皸裂的傷口。遠處的山巒褪去蒼綠,只剩一片混沌的灰白,在呼嘯的北風中若隱若現,仿佛被凍結在時光里的古老幽靈。天地間萬物瑟縮,唯有寒風不知疲倦地撕扯著一切,將整個世界拽入冰冷寂靜的深淵。
此時西溝村村委會的會議室里卻暖意融融,一場凝聚全村發展希望的全民大會正在熱烈召開著。李陽站在略顯陳舊的會議桌前,身前的西溝村規劃圖紙與窗外蕭瑟的冬日景象形成鮮明的對比,他搓了搓凍的發紅的手,開始向圍坐在長桌旁的村民們講述心中的藍圖。
‘’老少爺們兒,咱西溝村的冬天總是透著股冷寂勁,可我今兒個帶來的計劃,保準能讓大伙心里暖和起來!‘’李陽哈出一口白氣,聲音卻鏗鏘有力,‘’咱們試試土地入股的新路子!把各家的土地折算成股份,村里成立合作社,統一規劃,統一經營。來年開春,咱們要建起居民樓,暖氣,天然氣全通上,再不用像現在這樣,大冷天圍著爐子挨凍!這樓我自掏腰包來蓋,等產業紅火了,大伙跟著分紅。‘’話音剛落,前排抱著孩子的劉嫂子眼楮一亮,地上和鄰座念叨,‘’要是真能住上暖戶樓房,可就省心多了。‘’
李陽頓了頓,繼續道︰‘’環境這塊還得下狠功夫整治。咱把村里的街道都修成油板路,再安上路燈。對于哪里的旮旯都改建成小花園改。養殖也不能再散養了,把鴨場改建成個現代化養殖小區,養殖大戶集中養殖。我們農產品加工廠在負責收購銷路。到時候,年輕的在果園里務工,年齡大些的可以干些力所能及的工作。等咱們‘’西溝村的綠色農產品‘’打出名氣,大伙都不愁沒活干,沒錢賺。更重要的是,咱要給六十歲以上老人發退休金,讓大伙老有所依!‘’
台下響起一陣騷動,有興奮的議論聲,也夾雜疑慮。這時,養了一千多只鴨子的趙大叔皺著眉頭站起來,‘’听起來是好,可住樓後的水費,物業費咋辦?就靠養鴨那點收入,怕是撐不住吧!‘’人群中有不少人跟著點頭,李嬸也提高嗓門兒︰‘’還有,土地都入股了,要是收成不好,拿啥保障生活?養殖小區會不會把村里弄得臭氣燻天?‘’
面對此起彼伏的提問,‘’李陽不慌不忙從文件袋里取出一疊資料,‘’趙大叔,水費咱們自己打井,只收大家的成本費。物業費先由合作社補貼三年,等咱們的綠色農產品賣上價,這點費用不在話下。‘’他轉向李嬸,‘’土地入股實行保底收入加分紅模式,就算遇上災年,大伙也有基礎收入,至于養殖小區,我專門請了專家設計環保處理系統,糞便統一發酵成有機肥,不但沒有臭味,還能肥田。‘’
隨著李陽詳細解答,會議室里的氣氛逐漸升溫。村民們你一言我一語,討論越發熱烈。窗外的寒風仍然刮著,但每個人眼中都閃爍著對未來的期待。這場冬日里的大會,不僅是一次發展規劃的宣講,更像是一簇火苗,點燃了西溝村邁向振興的希望,讓這個寒冷的冬天有了不一樣的溫度。
就在大家討論得熱火朝天時,村里最德高望重的張大爺緩緩站了起來。他咳嗽了兩聲,會場瞬間安靜下來。“李陽啊,你的想法是好的,可這事兒風險不小。咱祖祖輩輩靠土地吃飯,這土地入了股,萬一出了岔子,那可就沒了退路。”張大爺的話讓原本熱烈的氣氛又緊張起來。
李陽走上前,扶住張大爺的肩膀,誠懇地說︰“張大爺,我知道大家有顧慮。但咱們不能一直守著老法子過活,外面的世界變化多快啊。我有信心,也做了充分的準備。我願意先拿出自己的積蓄做抵押,要是真失敗了,我來承擔損失。”
村民們听了李陽的話,再次交頭接耳起來。過了一會兒,劉嫂子第一個站起來說︰“李陽這孩子靠譜,我信他,我家土地入股!”接著,越來越多的村民響應,紛紛表示願意參與。
窗外的風似乎小了些,溫暖的氣息在會議室里彌漫開來,西溝村的振興之路,就此邁出了堅定的第一步。
李陽攤開布滿紅圈標注的規劃圖,用紅筆指著圖紙上的居民樓的位置︰‘’趁著農閑,咱們得把前期準備做扎實。王會計,明天開始挨家挨戶核對土地入股協議,趙艷,你聯系市里的設計院,讓他們年前出完地質勘探報告。‘’村民們哈著白氣記筆記,暖水壺的熱氣氤氳在規劃藍圖上,把‘’生態宜居社區‘’六個字燻得微微發亮。
臘月二十三小年那天,李陽帶著土特產敲開了縣自然資源局的門。經過三個小時的匯報,終于爭取到鄉村振興專業規劃補貼。當他揣著批文趕回村里時,村中的老槐樹上的冰凌子正滴滴答答融化,立春的太陽不知何時爬上了東山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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驚蟄的雷聲剛過,挖掘機的轟鳴聲便響徹山谷。帶著安全帽的李陽站在凍土初融的田埂上,看著村民自發組成的義務監督隊舉行測量儀來回奔走。張嬸端著新磨的豆漿送到工地︰‘’李陽,等樓房蓋起來,咱們村是不是能通天然氣了?李陽抹了把額頭的汗,指著遠處的塔吊笑道,‘’不光有天然氣,咱還要建溫室大棚,讓西溝村的冬天也能長出夏天的草莓!‘’
‘’陽哥,你在這,我們倆找你好久了?‘’
李陽听到喊聲回頭一看,是董秀香和王娟。
‘’你倆找我有事嗎?‘’
李陽笑著說。
‘’陽哥,這馬上都快翻地了,咱們還沒買翻地的機器呢!‘’董秀香打開手里的圖紙,‘’陽哥,你看看,咱西溝村一共七千多畝地,從種到收,這可需要不少機器呢!‘’
李陽接過董秀香手里的圖紙,這是一張董秀香用手工繪制的西溝村耕地草圖,全村每一塊地都清楚的畫在圖紙上,並標注著每一塊地適合種什麼作物。李陽看完圖紙驚訝的合不攏嘴,‘’秀香,你不愧是農業大學畢業的?這張圖紙畫的也太專業了。
‘’李陽,以後咱村種地都機械化了,咱們也要培養一些種地專業的技術人員。這馬上就種地了,買機器和培養種地技術員的事得抓緊了!‘’
王娟說完,滿臉急切地看著李陽。
‘’大嫂,晚上你讓樹發哥挑村里十個年輕人去縣農機培訓學習,我明天就去買種地的機器。‘’
第二天,李陽一大早就開車去了市里的農機市場。在市場里,他一家一家地逛,仔細比較著各種機器的性能和價格。挑了大半天,終于選定了一批適合村里土地情況的翻地機、播種機和收割機。他付完款又和商家定了送貨時間,就開車從市里往回趕。
李陽的車在平整的油板路上行駛,在鎮岔路口,他猛地踩下剎車,一輛馬車碾著碎石發出的聲響,從東山村方向疾馳而來,趕車的是一個六十多歲的老漢,他身上裹著件補丁摞補丁的藏青棉襖,褪色的藍頭巾被風掀起一角,黧黑的臉上寫滿焦灼,身體的皮鞭幾乎要抽到馬背,濺起的泥漿在車轅上凝成暗褐色的斑點。
車上躺著一個六十來歲的婦人,枯黃的發絲貼著汗津津的額頭,凹陷的眼窩是蒙著層渾濁的水光。干裂的嘴唇有些發紫,每一次呼吸都伴有細微的呻吟, 褪色的棉被蓋在她嶙峋的肩頭,棉被的邊緣還沾著幾處暗紅的血漬。
趕車的老漢回頭張望,皸裂的手掌攥緊韁繩,‘’娃他娘,再忍忍,馬上就到縣醫院了。‘’挨著婦人坐著個二十多歲的青年,他默默把懷里的銅壺往前推了推, 壺嘴騰起的熱氣拂過她泛著青灰的臉頰,卻暖不透她浸在寒氣里的身子。車輪突然碾過凸起的石塊,劇烈的顛簸讓婦人喉間溢出壓抑的呻吟。染著藥漬的帕子從指縫滑落,在鋪滿霜花的車底板上輕輕顫動。
李陽從車里走出來,朝趕車的老漢招了招手。趕車的老漢見狀一拽馬的韁繩,原本疾馳的馬車在李陽身旁停了下來。趕車的老漢看著李陽,臉上充滿了焦急和疑惑。
李陽輕聲問道︰‘’大爺,你們這是去醫院看病嗎?‘’
“是啊,娃他娘肚子疼厲害,恐怕要生了,村里的接生婆說娃他娘年紀太大了,得趕緊送縣醫院。”老漢聲音顫抖,帶著哭腔。李陽看了看婦人的情況,果斷說道︰“大爺,您這馬車太慢了,坐我的車去吧,能快些到醫院。”老漢猶豫了一下,眼里滿是感激又帶著幾分顧慮︰“那……那你的車裝得下嗎?這可太謝謝你了!‘’李陽趕忙打斷了他︰‘’裝得下,‘’說著和青年一起把婦人小心地抬進車里。李陽讓老漢和青年也上了車,然後一腳油門朝縣醫院趕去。一路上他不斷安慰著老漢,讓他別著急。
到了醫院,老漢焦急地醫生說︰‘’醫生,娃他娘肚子疼得厲害,是不是快生了。‘’醫生看著夫人隆起的腹部,‘’這哪是懷孕?我看應該是長了腫瘤,先去拍個片子吧!‘’
李陽本打算開車回去,村里還有很多事等著他去辦。可當他听了醫生說病人的腹部長了腫瘤,就決定等結果出來再回去。
拍完片子,醫生皺著眉頭把李陽和老漢叫到一旁,“情況不太樂觀,病人的腹部長了個碗大的腫瘤,得馬上手術。我看你們還是去市醫院吧!‘’
老漢枯樹皮般的手掌死死攥著診斷單,指點因用力過度泛著清白。他直勾勾盯著一身白大褂的醫生,喉結上下滾動三次才擠出沙啞的聲音︰‘’碗,碗大的瘤子?‘’話尾像被風卷走的枯葉消散在消毒水刺鼻的氣味里。
突然,他佝僂的脊背轟然坍塌,仿佛被抽走了所有的骨頭,整個人順著牆面滑坐在冰涼的瓷磚上。渾濁的眼珠布滿血絲,私自盯著診斷單上的‘’腫瘤‘’二字,干裂的嘴唇機器的翕動。重復著無人能听清的呢喃,溝壑縱橫的臉頰上,兩眼混著泥垢的淚水蜿蜒而下,在脖子皺紋里積成渾濁的小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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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天爺啊,你這還讓我們怎麼活呀?‘’他突然爆發出撕心裂肺的哭喊,枯瘦的肩膀劇烈抽搐,‘’我砸鍋賣鐵供娃讀書,她撿菜葉省口糧,可這病咋就,咋就落在他身上啊!‘’攥緊的拳頭重重砸在地上,震得走廊嗡嗡直響,消毒水味里彌漫著絕望的咸澀。
那個年輕人听了醫生的話呆呆的望著婦人。他張了張嘴,卻發不出任何聲音,喉嚨像被無形的手掐,呼吸都變得艱難,醫院里的換氣扇發出輕微的嗡鳴,可他額頭上的冷汗卻不受控制地滾落,順著下頜滴在衣角衣,暈開深色的痕跡。
‘’怎麼會長腫瘤了!‘’他踉蹌著扶住旁邊的椅背,膝蓋一軟幾乎要跌落下去。此刻像碎裂的玻璃碴,扎的太陽穴突突直跳。指甲深深旋進掌心,卻感覺不到疼痛,只听見胸腔里心髒瘋狂撞擊肋骨的聲音,混著耳鳴,幾乎要將他吞噬。
白熾燈下,婦人像片風干的枯葉,她顴骨高高凸起,皮膚蠟黃發灰,頭上裹著褪色的藍頭巾,脖上的血管像扭曲的枯藤爬向凹陷的鎖骨,干裂的嘴唇泛著清白,呼吸聲混著渾濁,每次起伏都帶動胸腔劇烈震顫腔。李陽喉頭突然發緊,婦人頭上的藍頭巾和和母親留給自己的那半截藍頭巾一模一樣。父母被大火燒得焦黑的軀體又浮現在腦海里,對這個病秧秧的婦人產生了一種莫名其妙的親切感。
李陽拉起癱坐在地上的老漢,‘’大爺,還是趕快去市立醫院吧!做手術要緊。‘’
‘’去市立醫院,可我哪有錢吶!‘’老漢哽咽的聲音里帶著無助和絕望。
‘’大爺,救命要緊,這錢我先拿!‘’ 李陽拍了拍老漢肩膀。最後又和那個青年把婦人抬回車上。老漢和青年坐上車後,李陽一腳油門,車像一支離弦的箭向市里疾馳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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