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國公府的書房之內,空氣仿佛都凝固了。那架凝聚著超越時代智慧的高倍顯微鏡,如同一個連接著兩個世界的神秘門戶,靜靜地矗立在書案之上。
安國公七女張丫丫,這位被整個帝國譽為“杏林奇才”的首席大司醫,正如同一個初窺大道的學童般,呆呆地站在那里,渾身僵硬,一動不動。
她的腦海中,依舊在反復回蕩著父親剛才那番話語。
“……真正的敵人,是那些肉眼看不見的‘菌’與‘毒’……”
“……以一種微弱之毒,攻克另一種劇烈之毒……”
“……以牛制人,以毒攻毒……”
“……我稱此法為,‘種痘’!”
每一個字,都像是一記重錘,狠狠地敲擊著她過去二十余年所建立起來的、那套引以為傲的中醫認知體系,將其敲得支離破碎,搖搖欲墜。
這……這怎麼可能?病,怎會是那些微小到肉眼完全看不見的“生靈”所致?治病救人,又怎能用“毒”去攻伐呢?這與醫家“固本培元,扶正祛邪”的根本大道,豈不是背道而馳?更何況,是用牛身上的“痘毒”,來預防人身上的“天花”……這,已經不是簡單的“匪夷所思”了,這,簡直就是聞所未聞的“巫蠱之術”!
若是這話,出自任何一個旁人之口,哪怕是當世最負盛名的國手御醫,丫丫也只會將其斥為“無稽之談”,一笑置之。可說出這番話的,是她的父親。是那個腦海中仿佛裝著整片星辰大海,總能拿出各種顛覆世人認知的“神仙手段”的父親。
理智,在瘋狂地抗拒。情感,卻又讓她,不得不去相信。這種巨大的矛盾與撕裂感,讓丫丫的臉色變得異常蒼白,身體也因為過度的震驚而微微顫抖。
張大山看著女兒那副失魂落魄、信仰幾乎崩塌的樣子,心中既是心疼,也早有預料。他知道,自己剛才拋出的那些理論,對于這個時代的人來說,沖擊力有多麼巨大。空口白牙的講述,是無力的。必須,讓她親眼看到,無可辯駁的……證據。
“丫丫,”他緩緩開口,聲音平靜,卻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力量,“爹知道,你一時之間,難以接受。但,醫者,當以事實為宗,以療效為本。你且靜下心來,听爹把話說完。”
“爹問你,為何天花此癥,往往得過一次之人,便終身不再復發?”
“這……醫書上說,乃是‘以毒攻毒,毒氣已盡’……”丫丫下意識地回答,但這卻是傳統中醫里,一個極其模糊,也無法自圓其說的理論。
“說得好!‘以毒攻毒’!”張大山抓住了這個關鍵詞,“既然,人體在戰勝過一次真正的‘天花之毒’後,便能獲得永遠的‘抵抗之力’,那我們,為何不能,用一種與‘天花之毒’極為相似,卻又溫和百倍的‘牛痘之毒’,來提前‘喚醒’我們身體里的這股‘抵抗之力’呢?”
“讓我們的身體,先打一場‘小仗’,熟悉敵人的路數。待到將來,那真正的‘大敵’來臨時,自然,便能……從容應對,一擊制勝!”他用一種戰爭的比喻,將深奧的“免疫學”原理,生動而又形象地,展現在了丫丫的面前。
這番話,如同撥雲見日,讓丫丫那顆本已混亂不堪的心,瞬間,被照亮了一角!
是啊!對啊!“以毒攻毒”!原來,父親說的,並非是什麼“巫蠱妖術”,而是……一種更高層次的、她從未觸及過的……“治未病”的至高醫理!
她那雙因為震驚而渙散的眼眸,開始重新,凝聚起了光彩。一種,比以往任何時候,都更加明亮,更加炙熱的……求知之光!
“爹……”她的聲音,因為激動而微微顫抖,“女兒……女兒好像……有點明白了……但……但這終究,還只是……爹您的推測之言,可有實證?”
“問得好。”張大山贊許地點頭,“格物之道,最重實證。空談理論,不過是空中樓閣。而這‘實證’,或許,就藏在咱們京郊的牧場之中。”
“牧場?”丫丫更加不解。
“正是。”張大山看著女兒,眼神變得無比深邃,“爹也是偶然間從一本講述西域風物的雜記中看到一則奇聞。說西方有一種牧人,常年與牛羊為伴,手上會起一種名為‘牛痘’的輕微瘡疹,雖有微熱,數日便可痊愈。而凡是得過此癥的牧人,即便是在瘟疫橫行之年,也絕少有人會染上天花惡疾。”
他頓了頓,一字一句地說道“丫丫,爹現在,便交給你一個,比在宮中為皇子診脈,還要重要百倍的任務。”
“爹要你,立刻,動用你惠民防疫司所有的力量。派你最得力的弟子,去遍訪京城周邊的所有牧場。”
“不要聲張,只做一件事——查!”
“查清,他們之中,有多少人,在過去的一年之內,手上,曾起過那種‘牛痘’。”
“再查清,這群人,以及他們的家人,又有多少人,在這次京城的天花疫中,安然無恙!”
“將所有人的姓名、年齡、住址、以及是否得過牛痘、是否接觸過天花病人、是否最終染病等所有信息,都給爹,仔仔細細地,記錄下來,做成名冊!”
“爹要的,不是一兩個巧合。爹要的,是足以讓天下所有人都無話可說的……鐵證!”
這番話,如同在黑暗中,為丫丫點亮了一盞通往真相的明燈!
她那顆本已因為理論的顛覆而搖擺不定的心,在這一刻,找到了一個堅實的、可以去親手驗證的落腳點!
是啊!理論再驚世駭俗,終究需要事實來支撐!而事實,就藏在那最不起眼的民間!
她的眼中,沒有了之前的恐懼與無力,取而代之的,是一種前所未有的、如同朝聖者即將見到神跡般的……狂熱與激動!
她緩緩地,對著父親,跪倒在地,端端正正地,磕了三個響頭。這三個頭,既是拜父親,亦是……拜恩師,拜大道。
然後,她緩緩起身,那張清秀的臉上,所有的迷茫與恐懼,都已褪去。只剩下,一種如同涅盤重生般的、平靜而又堅定的光彩。
“爹,”她的聲音,清脆,而又充滿了力量,“女兒……明白了!”
“女兒,這便親自帶隊,去為爹,為天下萬民,尋回那份……可以戰勝死神的……鐵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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