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南大水，雲夢大旱。
一南一北兩道截然不同卻又同樣致命的災情奏報，如同兩記最沉重的鐵錘，狠狠地砸在了大寧帝國這艘剛剛揚帆起航的巨輪之上，讓整個朝堂都為之劇烈震顫。
然而，對于京城的普通百姓和那些嗅覺敏銳的商賈們來說，千里之外的洪水與干旱，最初還只是停留在奏報上的、遙遠而模糊的災難。
真正讓他們切身感受到這場天災威力的，是另一場更為直接、也更為殘酷的“人禍”——糧價飛漲。
消息，總是在最頂層的權力圈子和最靈通的商業網絡中，最先流傳開來。
京城內外，那些規模最大的糧商、米行，幾乎是在同一時間，不約而同地，做出了同一個動作——關門，停售。
他們高高地掛起了“東家無糧，明日再來”的木牌，任憑那些聞訊趕來、揣著錢袋想要囤積糧食的市民，在緊閉的店門前捶胸頓足，破口大罵。
與此同時，一股股看不見的暗流，開始在京城地下的糧食交易市場中瘋狂涌動。
那些平日里與各大糧商有著千絲萬縷聯系的牙行、掮客，開始四處活動。他們不再公開售糧，而是將手中囤積的糧食，化整為零，通過各種隱秘的渠道，以一種令人咋舌的、每日都在翻番的恐怖價格，小批量地出售給那些願意出高價的富戶、官員、以及同樣想趁機發一筆國難財的小商販。
短短三日之內。
京城之中，市面上的糧價，便如同脫韁的野馬，徹底失去了控制。
一斗尋常的粟米，價格從最初還算平穩的百十文，一路狂飆突進，突破了二百文，三百文，五百文……最後，甚至飆升到了駭人听聞的一兩銀子一斗的天價！
而且，即便你手持著白花花的銀子，也未必能買到。
因為，所有的糧食，都已經被那些如同聞到血腥味的鯊魚般的糧商們，死死地囤積在了他們那深不可測的糧倉之中。
他們在等待，等待著災情進一步惡化，等待著饑餓將人們最後的理智徹底吞噬。
他們在等待著，一個可以將手中的糧食，賣出比黃金還要昂貴的價格的……最好時機。
恐慌，如同無形的瘟疫，迅速在京城的每一個角落蔓延開來。
最初，還只是那些家無余糧的底層百姓，開始感到不安。他們奔走于各大米行之間，卻只能換來一次次的失望和絕望。
漸漸地，就連那些家境尚可的小康之家，看著自家米缸見底的速度越來越快，也開始坐不住了。
“米！米！哪里還有米賣？”
“听說城西的王家糧鋪還有些存貨，快去看看！”
“別去了！我剛從那邊回來，早就關門了！門口的伙計說，沒二兩銀子一斗，想都別想！”
“天殺的奸商！這是要逼死人啊！”
各種各樣的流言、猜測和抱怨，在街頭巷尾傳播著。
一些平日里還算體面的小市民，為了能給家人換回一口救命糧，甚至不惜變賣家中的薄產。
當鋪的門口，第一次排起了長長的隊伍。
釵環首飾，桌椅板凳，甚至連過冬的棉衣，都被人含著淚，當成了死當，只為換回那幾枚能買到糧食的、沉甸甸的銅錢。
而當恐慌達到時，暴力，便成了唯一的宣泄口。
城南，一家規模不大的米鋪，因為老板心善，不忍坐視鄉鄰餓死，偷偷拿出少量存糧，準備平價售賣。
結果消息不知如何走漏，瞬間便引來了數千名早已餓紅了眼的饑民的圍攻。
米鋪的木門被瞬間撞開，人群如同潮水般涌入。
搶奪，踩踏，哭喊，咒罵……
一場慘烈的人間悲劇，就此上演。
等到順天府的衙役們聞訊趕到時，米鋪早已被洗劫一空，現場一片狼藉。
善良的老板被打得頭破血流，奄奄一息。
更有數名老弱婦孺，在混亂的踩踏中，不幸喪生。
這起惡性事件，如同在滾油中潑入了一瓢冷水，徹底引爆了京城積壓已久的民怨和恐慌。
整個帝國的都城，都籠罩在一種山雨欲來風滿樓的、令人窒息的緊張氛圍之中。
……
與此同時。
數封來自天南和雲夢災區的、由安國公府“格物學院”的學子們，通過青石商會的秘密渠道，繞開了層層官府，直接呈遞到張大山案頭的……民間災情實錄，更是描繪出了一幅幅令人不忍卒讀的人間地獄景象。
“……洪水滔天，村莊盡沒。學生隨船行于澤國之上，所見之處，皆為漂浮之浮木、家什與……數之不盡的百姓尸身。幸存者，或攀于屋頂，或困于孤島，望眼欲穿，哀嚎之聲，十里可聞。然，地方官府，救援遲緩，船只短缺，多以‘水勢過大，難以靠近’為由，坐視百姓沉淪……學生親見，有災民為爭一木板而自相殘殺，有易子而食之人倫慘劇……天南，已成鬼蜮！”
另一封來自雲夢的信，則寫道
“……赤地千里，草木皆枯。流民如潮，漫無目的，所過之處，如蝗蟲過境，連樹皮草根都被啃食殆盡。學生深入流民隊伍，見餓殍遍地，觸目驚心。有老者，為省一口食糧與子女，自縊于路邊枯樹之上。有婦人，為換半塊餅子，而賣身為奴。更有甚者，已出現……聚眾為匪，劫掠村莊之亂象。地方州縣，或緊閉城門，嚴防死守；或派兵彈壓，格殺勿論。然，堵不如疏，殺亦不絕。民不畏死，奈何以死懼之？若朝廷再無良策，雲夢之亂，恐將……席卷天下！”
這些由那些深入一線的年輕學子們，用血和淚寫成的文字，比任何官方的奏報，都更具沖擊力，也更真實。
張大山看著這些信，手都在微微顫抖。
他知道，帝國，已經到了最危險的時刻。
水、旱、糧、民……
四者並發，環環相扣。
任何一個環節處理不當，都可能引發多米諾骨牌般的連鎖反應，將這個看似強大的帝國，拖入萬劫不復的深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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