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伐大勝，獻俘太廟。
一系列的慶典與封賞，如同燎原的烈火，將張大山一家的聲望，推向了整個大寧帝國臣子所能達到的巔峰。
一時間，張家在京城的府邸門庭若市，車水馬龍。上至王公貴冑，下至販夫走卒，都以能與張家攀上一絲關系為無上的榮耀。
然而，張大山這位充滿了傳奇色彩的新晉功臣，卻選擇了閉門謝客。
他知道，外界的吹捧與狂熱不過是過眼的雲煙，真正決定張家未來命運的，從來就只有一個人——那便是，高踞于紫禁城龍椅之上的當今天子。
這一日午後，一輛毫不起眼的青布馬車從張府側門悄然駛出，避開了所有人的耳目，徑直駛入了皇城。
御書房內，皇帝寧宣宗早已屏退了所有的內侍與宮女。他甚至沒有穿龍袍，只著一身素雅的常服，親自為剛剛抵達的張大山和他身後的長子、新任內閣大學士張小山，斟上了一杯他自己平日里最愛喝的雨前龍井。
“大山，小山，坐。”皇帝的語氣溫和得不像是君與臣，倒像是一位許久未見的老友，在招待著他最親密的伙伴。
“臣不敢。”張大山與張小山躬身行禮。
“誒。”皇帝擺了擺手，親自將二人按在了錦凳之上。“今日，沒有君臣，只有家人。”
他看著張大山那張飽經風霜卻依舊顯得無比沉穩的臉龐，眼中充滿了無盡的感慨。“大山，你知道嗎？”皇帝緩緩開口，“在北伐大軍出發的前一夜，朕是一夜未眠。”
“朕在害怕。”
“朕怕朕賭輸了，朕怕朕會成為斷送大寧國運的千古罪人。但當宣府的捷報如同雪片般飛入朕的書房時，當朕看到那份十五比一、堪稱神跡的戰損比時，當朕親眼看到博爾忽那顆高傲的頭顱在太廟之前滾落在地時……”
皇帝站起身，走到張大山的面前，深深地凝視著他。“朕知道，朕賭贏了。不，不是朕賭贏了，是朕信對了人！是你，是你張家，是你那神乎其技的‘格物之學’，為朕為大寧贏下了這場國運之戰！”
“朕要謝你。”說著，他這位九五之尊，竟對著張大山微微地躬了躬身。
“陛下！萬萬不可！臣惶恐！臣罪該萬死！”張大山與張小山嚇得是魂飛魄散，立刻從凳子上滑落下來，跪倒在地，叩頭不止！自古以來，只有臣拜君，何曾有過君拜臣？！這，是天大的榮耀！更是天大的凶險！
“起來吧。”皇帝將二人扶起，臉上帶著一絲苦笑。“朕知道朕的這個舉動嚇到你們了，但朕是真心的。因為朕知道，你們張家為朕為大寧所帶來的，遠不止一場戰爭的勝利。”
他重新坐回主位，神情變得無比鄭重。“經此一役，朕想了很多。北境雖平，但國朝之內，守舊之念，積弊之深，遠非一場大勝所能根除。朕的太子，宅心仁厚，卻少了些霹靂手段。朕擔心，朕百年之後，你們所開創的這番‘格物新政’，會因後繼無人而半途而廢，甚至……為人所傾覆。”
他的話語中，充滿了為人父、為人君的長遠憂慮。
“所以，朕要給你們一份，獨一無二的……恩寵與責任！”
隨著他一聲輕喝，大內總管李公公手捧著一個金絲楠木的托盤，從屏風後走了出來。托盤之上，靜靜地躺著兩樣東西——一塊由整塊羊脂白玉雕刻而成的、刻著一條五爪金龍的令牌；以及，一根由赤金打造、鞭柄瓖嵌寶石、造型古樸威嚴的……短鞭！
“此乃‘如朕親臨’金牌！”皇帝指著那塊玉牌說道，“自今日起，你張大山與你的兒子張小山，可見此牌如見朕！可持此牌隨時出入宮禁直達御前，無需任何通報！”
張小山听到這話，已是倒吸一口涼氣！這，是何等恐怖的權力！這意味著他們張家從此擁有了隨時可以與帝國最高統治者進行“密室會談”的資格！這，是任何一個權臣都夢寐以求的無上榮光！
然而，更讓他們感到震驚的，還在後面。皇帝又指向了那根金鞭。
“此，乃太祖皇帝親傳‘打王金鞭’！”皇帝的聲音變得無比肅殺，“朕，今日，將此鞭賜予你張家！”
“朕，還要加封你張大山為‘太子太傅’！你，不僅要做太子的老師，教他格物致知之學，更要做他的……護道之人！”
“將來，若有王公貴冑、勛戚國戚，膽敢阻撓新政，禍亂朝綱，太子不便出手，你，便可持此鞭，代朕，代太子……”
“上打昏庸宗室，下懲奸佞之臣！”
“轟——！！！！！”
這番話，這份權力，比之前那虛無縹緲的“廢立之權”更加直接，也更加……致命！
“太子太傅”之位，已是人臣之極，更是將張家徹底綁在了未來儲君的戰車上，置于了所有政治風暴的中心！而那柄“打王金鞭”，更是賦予了他們一項足以得罪整個權貴階層的、無比燙手的滔天權柄！
張大山和他那一向鎮定自若的兒子張小山，在這一刻是真的被嚇得三魂丟了七魄！他們的臉瞬間變得慘白如紙，沒有一絲血色！他們想都沒想，再次“噗通”一聲跪倒在地！這一次，是真正的五體投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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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陛下！陛下！萬萬不可啊！！！”張大山的聲音因為極度的恐懼而變得嘶啞無比！“‘太傅’之位，臣萬萬不敢受！此金鞭，更是國之重器，臣何德何能，敢持此物！此物非是恩寵！而是……一道足以將我張家置于烈火之上烤成飛灰的催命符啊！”
他知道，皇帝這是在試探！也是在敲打！他賜予你監督、懲戒百官的權力，同時也在考驗著你是否會濫用這份權力，考驗著你是否有與之相匹配的、絕對的忠誠！
張小山也瞬間想通了其中的關竅！
他毫不猶豫地與父親一起叩首不止，聲淚俱下！“陛下！我張家世代皆為大寧之忠臣！
只知格物，不善權謀！絕無半分僭越之心！懇請陛下收回成命！否則，臣等今日便長跪于此，不起！”
看著下方那對嚇得渾身篩糠卻又忠心畢露的父子，皇帝寧宣宗那雙深邃的眼中，終于露出了一絲滿意的笑容。他知道，他沒有信錯人。
“罷了，罷了。”他緩緩走上前，親手將二人扶起，“朕知道你們的忠心。”
“‘太子太傅’的虛名，你們可以不受。但”他將那塊“如朕親臨”的金牌親手塞到了張大山的手中，“這個你必須收下。朕需要你們能隨時將你們最新的想法、最新的‘格物’成果告知于朕。”
他又拿起那根金鞭，鄭重地交到張小山的手里。
“此鞭，你們也必須收下。你們可以不用，但它必須在。它，是朕留給太子，也是留給你們張家的……一道護身符。朕要讓天下所有人都知道，動太子，動新政，便是與朕為敵！便是與你們張家……不死不休！”
張大山和張小山手捧著那兩件沉甸甸的、代表著無上皇權的信物，只覺得它們比泰山還要重。他們知道，從今天起，他們張家已經與這位帝王、與這座皇權徹底地捆綁在了一起，一榮俱榮，一損俱損。
經此一役，聖眷已是無雙。是榮耀，亦是枷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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