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家父子在京城工部和朝堂之上,破解懸案,獻上新策,聲威日隆。
而他們位于金魚胡同的張府,也漸漸成了京城里一個特殊的存在。
這里,沒有高談闊論的文人騷客,也沒有仗勢欺人的紈褲子弟。
只有一股從青石村帶來的、樸實而又充滿了創造力的匠人氣息。
這一日,一輛掛著“廣仁堂”標記的華貴馬車,停在了張府的門前。
南陽府最大的藥材世家,陳家的主母,陳夫人,帶著厚禮,親自登門拜訪。
王氏和花兒、丫丫,在正堂,熱情地接待了這位身份尊貴的客人。
一番寒暄過後,陳夫人說明了來意。
“張夫人,”她微笑著,看著一旁文靜端莊的丫丫,眼中滿是欣賞。
“犬子子昂,與府上七姑娘,自兩年前議親以來,至今,已近兩年。”
“如今,張伯爺聖眷正濃,府上在京城也已立足。”
“老婆子我,今日特來,是想與夫人商議,是否可以尋個好日子,將孩子們的這樁大喜事,給正式辦了?”
這,是正式的、也是最後的通牒了。
王氏心中一緊,臉上卻依舊保持著得體的笑容。
“陳夫人說的是。”
“只是,此事重大,總要問過孩子自己的意思。”
她客氣地送走了陳夫人,心中卻是一片愁雲。
當晚,她將丫丫,單獨叫到了自己的房中。
“丫丫,你跟娘說句實話。”
她拉著女兒的手,語重心長。
“那陳家的親事,你……到底是怎麼想的?”
“娘知道你心高,也知道你爹疼你,由著你的性子。”
“可這陳家,真是打著燈籠都難找的好親事啊。”
“人家不攔著你行醫,那陳公子還與你志同道合。”
“你……到底還在猶豫什麼呢?”
丫丫看著母親那充滿了擔憂的眼楮,沉默了許久。
“娘,陳公子,是很好的人。”
她的聲音很輕。
“他這兩年寄來的信,女兒都看了。”
“他信中所論,皆是醫道。他所求的,並非一個妻子,而是一個……能與他並肩同行的道侶。”
“那不正好嗎?”王氏急道。
“可正因如此,”丫丫抬起頭,眼中,卻是一種前所未有的清醒,“女兒才更不能嫁。”
“女兒在想,我若是嫁入了陳家,我便成了‘陳夫人’。”
“我所做的一切,無論好壞,都會被看作是陳家的功勞。”
“我的醫館,要掛上陳家的匾額。”
“我研究出的藥方,也會變成陳家的秘方。”
“我,將不再是我自己。”
“而是會變成,那個龐大的、聲名顯赫的‘廣仁堂’的一部分。”
“娘,這不是女兒想要的。”
王氏听著女兒這番“離經叛道”的話,急得直掉眼淚。
“傻孩子,女子嫁人,夫家的,不就是你的嗎?有什麼你的我的。”
丫丫知道,自己和母親,已經無法再溝通下去了。
她起身,來到了父親的書房。
張大山正在燈下,研究著一張從工部帶回來的、關于火炮的圖紙。
“爹。”
“丫丫,這麼晚了,還沒睡?”
丫丫跪坐在父親面前的蒲團上,將自己心中的想法,原原本本地,再次說了出來。
“……爹,您教我格物,教我識藥,是為了讓我成為一個有用的人。”
“可若是成了陳家的媳婦,我怕,我最終還是會變成一個‘賢內助’,而不是一個真正的‘醫者’。”
“我想開的醫館,要叫‘張氏醫館’,而不是‘陳家醫館’。”
“我不想依附于任何人,即便是天底下最好的夫君。”
“我想走的,是我張丫丫自己的醫道。”
她抬起頭,眼中含著淚光,卻閃爍著從未有過的、對理想的決絕。
“若是……若是此生尋不到那個能讓我做自己的良人。”
“女兒寧可以醫為伴,終身不嫁。”
“也絕不願為了嫁人而嫁人,將自己的一生,耗費在與一個言不同心、道不同向的人身上。”
張大山靜靜地听完。
他放下手中的圖紙,走上前,親手將女兒扶了起來。
他的臉上,沒有半分的意外和責備。
取而代之的,是無比的欣慰和……巨大的驕傲。
“好!”
“說得好!”
“不愧是我張大山的女兒,有志氣。”
他看著女兒那張與妻子年輕時有七八分相像、卻又多了幾分堅毅的臉龐,鄭重地說道。
“爹支持你。”
“這世上的路,不止一條。”
“他們都說女子要嫁人,相夫教子,才是正途。”
“我偏要看看,我張大山的女兒,不嫁人,能不能也走出一條,屬于自己的通天大道來。”
“至于陳家那邊,”他笑了笑,“你不用怕。”
“明日,爹親自陪你去。”
“咱們張家的女兒,不做虧心事,也不怕事。”
“咱們,要當面,堂堂正正地,把話說清楚。”
第二天,一輛樸素的馬車,從張府駛出,停在了“廣仁堂”那氣派的大門前。
在陳家正堂。
張大山陪著女兒丫丫,見到了陳家的大家長,陳老爺子,以及陳子昂本人。
面對這兩位在醫藥領域,都堪稱泰斗的人物。
丫丫沒有半分的膽怯。
她先是恭恭敬敬地,行了一個大禮。
然後,不卑不亢地,說出了自己的決定。
“……陳爺爺,陳公子。”
“小女子福薄,無緣高攀陳家。”
“非是陳公子不好,實乃小女子……志不在此。”
“小女子此生之願,是想開一所屬于自己的醫館,創一份屬于自己的藥典,走一條,屬于我張丫丫自己的醫道。”
“此志,此生不渝。”
“所以,只能……辜負陳爺爺和陳公子的厚愛了。”
她的話,讓陳老爺子和陳子昂,都陷入了長久的沉默。
他們看著眼前這個看似柔弱、眼神卻無比堅定的女子。
他們知道,他們沒有看錯人。
她,確實是當世罕有的、對醫道有著最純粹追求的……奇女子。
也正因如此,他們才更明白,是無法用世俗的婚姻,來束縛住她的。
良久。
陳子昂站起身,對著丫丫,深深地,作了一個揖。
“張姑娘。”
他的眼中,沒有半分的怨懟,只有發自內心的……敬佩和釋然。
“是在下,唐突了。”
“姑娘有此等懸壺濟世之大志,子昂,望塵莫及。”
“這門親,雖未結成。”
“但子昂,願與姑娘,結為醫道上的……知己。”
“日後,若有任何疑難,可隨時來‘廣仁堂’,與我共同參詳。”
丫丫看著眼前這位溫潤如玉、心胸開闊的青年,也鄭重地,還了一禮。
“多謝陳公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