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大山瞅著張河跟錢大爺那臉上凝重的神色。
他曉得,這事兒,他們是想到一塊兒去了。
村里如今這幾個“公中”的營生。
水磨坊也好,榨油坊也罷。
瞧著是紅紅火火,給村里也添了不少進項。
可這底下,卻也藏著不少糊涂賬,不少沒章法的事兒。
長此以往,人心一散,再好的營生也得黃。
“河子兄弟,錢大爺。”
張大山端起桌上的粗瓷茶碗,喝了一口。
那熱茶帶著姜絲的辣味,讓他精神頭又足了幾分。
“既然咱們都瞅出這其中的不妥了。”
“那依俺看,這事兒就不能再拖泥帶水了。”
“明日,咱們就把村里那幾個‘公社會’的兄弟。”
“還有各甲的甲長,都請到俺家這院子里來。”
“俺把俺心里頭琢磨的那些不成器的想法,仔仔細細地跟大伙兒說道說道。”
“看看能不能給咱們村這些‘公中營生’,都尋摸個更妥帖、也更能長久興旺的打理法子。”
張河一听,立馬就應承下來。
“張先生說的是!這事兒早該拾掇拾掇了。”
錢大爺也捻著胡子,點了點頭。
“人無規矩不成方圓,這營生要長久,也得有個好章法才行。”
第二日,日頭剛爬上東山坳。
張家那寬敞的堂屋里,便又烏泱泱地坐滿了人。
除了張河、錢大爺這兩位如今在村里說話最有分量的老人。
村里那幾個新近在各項村務中嶄露頭角、被村民們信服並推舉出來參與“公事議事”的精明漢子。
比如李老四,趙老三他們。
還有各甲平日里負責傳話理事的甲長們,也都揣著手,板著臉,悉數到場。
一個個都曉得,今兒個張先生把他們叫來,肯定是有頂要緊的大事要商議。
王氏和巧巧依舊是忙前忙後地給大伙兒端茶倒水。
那熱騰騰的姜糖水,驅散了初冬清晨的寒意。
也讓這屋子里的氣氛,多了幾分暖融融的親近。
張大山也不繞彎子,等眾人都喝了口熱茶,身上暖和過來了。
他便將昨日與張河、錢大爺商議的那些關于“公中營生”人手調配和管理上的難處。
以及自己的一些初步想法。
都原原本本地,向在場的眾人,又仔仔細細地解說了一遍。
他先是肯定了這段日子以來,大家伙兒為村里這些新營生出的力,流的汗。
也表揚了那些在水磨坊和榨油坊里,不辭辛勞,盡心盡力的村民。
然後,話鋒一轉。
“可這人無遠慮,必有近憂啊。”
“咱們這磨坊和油坊,如今瞧著是紅火。”
“可要是這人手調配不順暢,這職責分派不清楚,這干好干壞一個樣。”
“那時間一長,這紅火勁兒,怕是也長久不了。”
他把自己觀察到的那些,因為人手不固定、職責不明確而導致的效率低下、資源浪費、甚至或差點損壞了精貴機器的事兒,都一五一十地擺了出來。
又把趙嬸她們那些因為覺著“出力不均”而產生的抱怨和不滿,也原原本本地說了。
眾人听著,也都紛紛點頭,深有同感。
這些事兒,他們平日里也都有所耳聞,或者或親身經歷過。
確實是這個理兒。
“所以,俺琢磨著,”張大山看著眾人,語氣變得格外鄭重。
“咱們往後這村里的各項‘公中營生’,無論是那日夜不停的水磨坊,還是那剛剛出油的榨油坊,都不能再像以前那樣,有活兒了就臨時抓幾個人胡亂湊合了。”
“必須得‘分撥人手,各立行當,專人專管,各司其職’才行!”
他這話一出口,堂屋里頓時安靜了不少。
眾人都在低頭琢磨著這張先生話里的意思。
這“分撥人手,各立行當”,他們倒是能明白。
可這“專人專管,各司其職”,又是個啥章程呢?
“張先生,您說的這個‘分撥人手,各立行當’,俺倒是能听明白一些。”
還是那個平日里腦子比較活絡的甲長李老四,第一個開口問道。
“您的意思,是不是就像那城里頭的大商號,或同官府里的衙門一樣。”
“干啥活計的,就專門歸一撥人管,旁人不能隨意插手?”
“對,老四哥說的有幾分道理。”張大山點點頭,“但也不全是。”
“俺的意思是,比如咱們這水碓磨坊,如今每日里前來磨米磨面的外村人也不少,活計也重。”
“光靠鐵牛他們幾個平日里幫著照看,或臨時抓幾個後生去頂班,終究不是長久之計,也容易出岔子。”
“咱們就得從村里,挑選出那麼三五個手腳勤快、心思也細密、還願意學這門手藝、最重要的是人品得靠得住的年輕人。”
“讓他們拜鐵牛或者柱子為師,一門心思地,就專門負責這磨坊的日常看顧、操作和修補。”
“他們的嚼用,就從磨坊每月收上來的‘磨坊余利’里頭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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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比如或每月固定給他們多少斤糧食,多少串銅錢,讓他們能安心地把這份差事干好,不用再為家里的吃喝發愁。”
“這樣一來,這磨坊就能時刻有人照應,運轉也更順暢,外村人來了,也能及時給人家把活計辦妥當了,不耽誤事兒。”
“這些人,就算是咱們青石村磨坊的‘專管伙計’了。”
他又指了指榨油工坊的方向。
“那榨油工坊呢,也是一個道理。”
“從油料的采集,比如組織人手上山打核桃、撿榛子,或各家各戶按田畝交售一部分豆子、菜籽作為‘公中油料’,到油料的預處理篩選、蒸炒、磨粉、包餅),再到最後的壓榨、出油、以及油渣的再利用,這里頭的門道也不少。”
“咱們也可以專門分撥出一組人來,比如五到七個,有負責采料的,有負責炮制的,有負責掌榨的,各管一攤,互相配合,把這榨油的活計,也給它拾掇得井井有條。”
“每個行當,都得有那麼幾個‘領頭的師傅’和一幫‘得力的幫手’,才能把這營生做得長久,做得精細。”
張大山將自己的這個“專業化分工”的想法,仔仔細細地闡述了一遍。
眾人听了,大多都覺得有道理。
畢竟,這“術業有專攻”的道理,他們這些莊稼人雖然說不出來,但心里頭卻是明白的。
讓那些手笨腳拙的人去干細致活,讓那些沒耐性的人去守著個磨盤一天到晚地轉,那肯定是不成的。
而且,這“專人專管”,也確實能讓這活計干得更精細,更不容易出岔子。
“那或張先生,”另一個平日里比較較真的甲長,名叫王老五的,有些遲疑地問道。
“這人手是分撥出去了,也有了專管的伙計和幫手。”
“可這或干出來的活計,掙回來的錢糧,又該如何分派呢?”
“總不能還像以前那樣,大家伙兒年底一塊兒均攤吧?”
“那要是這樣,那些成了‘專管伙計’的,每日里辛辛苦苦守著攤子,跟咱們這些只是偶爾去幫把手的人,拿一樣的好處,怕是或有人要心里頭不舒坦了。”
“可要是他們拿多了,咱們這些沒能進到那‘行當’里頭的人,又該咋辦呢?”
這話,算是問到了點子上,也說出了不少人心里頭的顧慮。
這也是張大山接下來要說的最核心的內容。
“五哥問得好。”張大山贊許地點點頭,“這正是俺接下來要說的第二條,也是最要緊的一條規矩。”
“那就是——這‘公中’的營生,雖然是為大家伙兒辦的,但這好處的分配,卻不能再搞那‘大鍋燴’了。”
“必須得‘按功分賞,多勞多得,少勞少得,不勞或那就不得’!”
他這話一出口,堂屋里的氣氛,頓時又凝重了幾分。
不少人的臉上,都露出了驚訝和或一絲絲不易察覺的緊張。
他們沒想到,這張先生,竟然要動這“均攤好處”的老規矩。
這或這可比那“分撥人手”的變動,還要大得多啊。
“俺的意思是,”張大山看著眾人,語氣堅定地說道。
“除了那些像磨坊伙計那樣,每月固定拿嚼用的人之外。”
“其他所有參與到咱們村這些‘公中營生’里頭來的人,無論是哪個行當的,無論是領頭的師傅,還是出力的幫手。”
“他們最終能得到多少好處,都不能再像以前那樣,光憑著在‘出力簿子’上記了多少天就算數了。”
“而是要根據他們所在的那個‘行當’或者‘作坊’,最終給村里這‘公中’掙回來了多少錢糧,以及或他們各人在其中所出的力氣大小、手藝高低、辦成事的好壞,來進行或‘計功分派’。”
“比如,這榨油坊,要是這個月榨出了一百斤好油,刨去油料的本錢和各項耗費,淨賺了五十斤油的利。”
“那這五十斤油的利,就不能再像以前那樣,直接充到‘公中’,然後年底再大伙兒均分了。”
“而是要先拿出那麼一兩成,作為這榨油坊日後擴大營生或者修補家伙什的‘預備錢糧’,存到‘公中賬上’,這是為了讓這營生能長久下去。”
“剩下的三四十斤油的利呢,就得按照參與榨油的這些人,在這個月里頭,各人出的力氣以及或是否盡心盡力,來給他們分派。”
“誰的功勞大,誰分到的油就多。誰要是光出工不出力,或笨手笨腳壞了事,那他就只能少分,甚至或不分,還得照著規矩受點小罰。”
“當然,這具體的‘計功’法子,還有這‘分派’的比例,都得由各行當的領頭人和咱們村這‘公社會’的兄弟們,一起坐下來,仔仔細細地商議,定出一個大家都認可的、明明白白的章程來,白紙黑字寫在紙上,貼在牆上,誰也不能隨意更改。”
張大山這個“按功分派好處”的提議,可以說是石破天驚,也或切中要害。
它徹底打破了青石村以往那種雖然看似“公平”、實則卻在無形中挫傷了勤快人積極性、也縱容了懶漢思想的“平均主義”分配方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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將每一個人的付出,都與他最終能得到的回報,緊密地、也或赤裸裸地聯系了起來。
這對于習慣了“大伙兒的事,就是我的事,也是他的事,最後或可能誰也不上心”的村民們來說,無疑是一個巨大的思想沖擊。
堂屋里,再次陷入了一片更長時間的沉默。
眾人都在低頭盤算著,這新法子,對自己,對自家,到底是好是壞。
這要是自個兒有本事,肯出力,那自然是巴不得這樣。
可要是或自家沒啥特別的手藝,或勞力不太行呢?
那豈不是或要比以前分得更少了?
過了好半晌,還是頭發花白的錢大爺,這個在村里德高望重、也最是明事理的老人,第一個緩緩地點了點頭。
“張先生,”他抬起頭,看著張大山,渾濁的老眼里閃爍著睿智的光芒。
“您這個法子,雖然听著或跟咱們以前的老規矩不大一樣,甚至或有些個‘認錢不認人’的生分。”
“可俺老漢仔細琢磨了一下,卻覺得或這才是真正能讓咱們這‘公中營生’長久興旺下去的或好章程啊。”
“這人啊,都是有私心的,也都是趨利避害的。要是干好干壞一個樣,出力多出力少也一個樣,那時間長了,誰還肯真心實意地去下那苦力氣?誰還肯去琢磨怎麼把活計干得更好,更出彩?”
“那不是讓那些老實肯干的人,寒了心嗎?”
“可要是像您說的這樣,把這活計都分派到各個人頭上,干多少活,出多大力,將來能得多少好處,都明明白白的,跟那算盤珠子一樣清楚。那大家伙兒心里頭也就有數了,干起活來,那勁頭或肯定也不一樣了。”
“誰不想憑著自個兒的真本事,多得點好處,讓自家婆娘娃兒過得舒坦些?那才是堂堂正正的爺們兒該干的事兒!”
錢大爺這番話,說得是在情在理,也說到了不少人的心坎里。
他一輩子活得清貧,卻也最是看不得那些不公道的事兒。
張河也緊跟著表態︰“是啊,張先生。俺也覺得這法子好。就拿咱們那水磨坊來說,要是真能固定下幾個人專門看管,他們把磨坊拾掇好了,磨出更多的米面來,給村里多掙了錢糧,那他們多得些嚼用和紅利,也是應該的。咱們這些沒出那份力的人,也不能眼紅。”
“反過來,要是他們不用心,把那磨坊給弄得烏煙瘴氣,耽誤了大伙兒的事兒,那少給他們好處,甚至罰他們,那也是活該。這樣一來,誰還敢不盡心盡力?”
有了錢大爺和張河這兩個在村里最有威望的人帶頭表態支持。
其他幾個村民代表,也都漸漸地琢磨出這其中的好處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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