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如同巨大的黑色幕布,將整個青石村和連綿的山巒都嚴嚴實實地籠罩起來。
沒有月光,只有幾顆疏星在遙遠的天際閃爍著微弱的寒芒。
山風嗚咽著,穿過光禿禿的樹梢,帶來刺骨的寒意和不知名野獸的隱約嚎叫。
這樣的夜晚,莫說是人,就連山里的野獸,大多也已躲回巢穴,不敢輕易出來活動。
然而,就在這伸手不見五指、危機四伏的深夜里。
三條瘦弱卻又異常堅定的身影,正借著兩支跳躍搖曳的火把光芒,艱難地跋涉在通往青石山深處的崎嶇小徑上。
走在最前面的,是張大山。
他臉色蒼白,嘴唇干裂,腳步也有些虛浮。
但他那雙布滿血絲的眼楮,卻在火光映照下,閃爍著一種近乎執拗的、不容置疑的光芒。
他的身後,緊緊跟著的是十八歲的鐵牛和十六歲的石頭。
鐵牛肩上扛著砍刀和藥鋤,手里也舉著一支火把,寬厚的肩膀努力為身後的弟弟和父親擋住一部分寒風。
石頭則背著兩個空空的背簍,手里緊緊攥著一根粗木棍,眼神警惕地掃視著四周的黑暗,小臉上滿是緊張和……一種與年齡不符的決絕。
他們的目的地,是那片充滿了未知和危險的深山。
他們的目標,是尋找那些可能挽救炕上奄奄一息的妹妹女兒)性命的——救命草藥。
“都跟緊了。注意腳下。”
張大山的聲音因為疲憊和焦慮而顯得異常沙啞。
“石頭,火把舉高點,照亮前面。”
“鐵牛,注意听周圍動靜。”
山路崎嶇,遍布碎石和樹根。
火把的光芒只能照亮腳下幾尺見方的範圍。
光圈之外,是無邊無際的、仿佛能吞噬一切的黑暗。
每一次踩空,每一次被荊棘掛住,都讓他們的心猛地一跳。
山風如同鬼魅般穿梭在林間,發出各種怪異的聲響。
草叢里偶爾傳來的 聲,更是讓他們神經緊繃,下意識地握緊了手中的木棍和砍刀。
張大山的心,更是如同被放在油鍋里煎熬。
棚屋里,女兒那微弱的呼吸聲,痛苦的呻吟聲,妻子和孩子們無助的哭泣聲……
如同魔咒一般,不斷地在他耳邊回響。
他知道,自己沒有退路。
他必須找到藥。
必須在天亮之前,找到能救丫丫命的藥。
否則……後果他不敢想象。
強烈的父愛和責任感,支撐著他早已疲憊不堪的身體,壓制著他對這片黑暗山林的恐懼。
他的大腦在飛速運轉。
回憶著之前幾次采藥的路線。
回憶著《天工開物》里關于各種草藥生長環境的記載。
回憶著前世關于治療類似肺炎癥狀清熱解毒、止咳化痰、宣肺平喘)的中草藥知識。
魚腥草。
對,魚腥草性寒,能清熱解毒,消癰排膿,對肺癰有奇效。
他記得上次似乎在某處陰濕的山澗邊看到過類似的植物。
必須找到它。
還有金銀花、連翹。
這兩樣也是清熱解毒的良藥,常常一起使用。
只是不知道這個季節還能不能找到。
還有……桔梗、款冬花。
這些是止咳化痰的。
丫丫咳得那麼厲害,肺里肯定有很多痰,必須想辦法化掉。
還有……甘草。
性平,能調和諸藥,也能補脾益氣,或許能扶助一下丫丫虛弱的身體。
……
一個個藥名,一個個模糊的植物形象,在他腦海中不斷地閃現、組合、篩選。
他根據這些目標,調整著前進的方向。
盡量朝著那些可能有水源、或者林木相對茂密、環境更符合這些藥材生長習性的地方走去。
“石頭,注意看那些石壁旁邊,或者溪流邊上,有沒有葉子像心形、聞起來有魚腥味的草。”
“鐵牛,留意那些藤蔓植物,看看有沒有開著白色或黃色小花的金銀花、連翹)。”
他不斷地提醒著兒子們。
時間在一分一秒地流逝。
火把的光芒越來越暗淡,燃燒時發出的“ 啪”聲在寂靜的山林里顯得格外清晰。
他們的體力也在急劇消耗。
汗水早已濕透了內里的衣衫,山風一吹,凍得他們瑟瑟發抖。
可他們尋找的腳步,卻從未停歇。
眼楮,也從未放棄在那有限的光圈里,努力地搜尋著那一線生機。
“爹。這里。這里有。”
忽然,一直負責觀察低窪處的石頭,發出一聲壓抑著的、帶著狂喜的呼喊。
張大山和鐵牛精神一振,連忙循聲趕去。
只見在一處背陰的、布滿濕滑青苔的石壁下。
借著火把微弱的光芒,他們果然看到了一小片葉片呈心形、顏色暗綠的植物。
正是張大山心心念念的魚腥草。
“快挖。”
張大山激動得聲音都有些顫抖。
鐵牛立刻上前,用藥鋤小心翼翼地將這片救命草連根帶葉地挖了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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顧不上清理上面的泥土,張大山便將其珍而重之地放入背簍。
有了第一個發現,父子三人的信心大增。
他們繼續前進,更加仔細地搜尋。
或許是老天爺也被這份如山的父愛所感動。
在接下來的搜尋中,他們又陸續有了新的發現。
雖然沒有找到金銀花和連翹。
但卻在一處避風的山坳里,找到了一小叢已經干枯、但根睫尚存的桔梗。
又在一片相對干燥的沙土地上,挖到了幾根細小的甘草根。
甚至,張大山還憑借著自己對《天工開物》中植物形態的模糊記憶,辨認出了一種葉片酷似薄荷、據說也有清熱利咽功效的本地草藥。
每找到一種,他們的心里就多一分希望。
背簍,也漸漸地變得沉甸了起來。
雖然這些藥材的年份、品相都算不上太好。
雖然張大山自己也無法確定,這些臨時拼湊起來的草藥,到底能不能起到預想中的效果。
但這已經是他們目前所能抓住的、全部的希望了。
眼看著東方的天空,開始泛起一絲微弱的魚肚白。
山林中的鳥兒,也開始發出零星的啼叫。
張大山知道,他們必須立刻下山了。
“走。回家。”
他招呼著兩個同樣是筋疲力盡、眼圈發黑的兒子。
歸途,因為背負著沉甸甸的藥材和更加沉甸甸的希望,而顯得格外漫長。
父子三人互相攙扶著,在晨曦微露的山路上,深一腳淺一腳地跋涉著。
張大山的身體早已透支到了極限,腳步如同灌了鉛一般沉重。
但他挺直的腰桿,卻從未彎下。
他的眼神,始終望向家的方向,充滿了不容置疑的堅定。
他是山。
一座為了守護自己的孩子,可以迎戰一切風雨,可以扛起整個天空的大山。
當他們三人終于拖著疲憊欲死的身軀,回到那間熟悉的破牛棚時。
朝陽正從地平線上噴薄而出,將萬丈金光灑向大地。
棚屋里,油燈早已熄滅,但王氏和花兒、小山顯然一夜未眠,正焦急地守在炕邊。
看到父子三人踉蹌著走進來,雖然滿身泥濘,疲憊不堪,但總算是平安歸來。
而且,背簍里還裝著滿滿的、帶著露水和泥土氣息的各種草藥。
王氏“哇”地一聲哭了出來,沖上前去,緊緊抱住了丈夫。
“當家的……你們……你們可算回來了……”
張大山輕輕拍了拍妻子的後背,感受著她身體的顫抖和那份失而復得的巨大依賴。
“俺回來了。”
他的聲音沙啞得幾乎不成調,卻帶著一種令人心安的力量。
“藥,也找回來了。”
他望向炕上依舊呼吸微弱的女兒,眼中充滿了不容動搖的信念。
“丫丫,爹回來了。”
“爹一定能把你救回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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