陣眼崩塌的余波尚未散盡，魂幡庫內懸著的數百面魂幡突然劇烈震顫，幡面上殘缺的往生咒在怨力潰散的瞬間，竟隱隱透出金光。
那些被侵蝕多年的殘筆像是活了過來，順著幡面流轉，將垂落流甦上的暗褐污跡一點點滌蕩干淨。
林梢望著自家父親留下的魂幡重新舒展，指尖撫過幡桿上那個未刻完的“趙”字，忽然有溫熱的液體砸在木桿上。
她這才驚覺，自己竟在哭。
“別愣著。”李沐拍了拍她的肩，雷力在掌心漸散，“怨祭陣一破，骨煞的關沖必亂，接下來該清算了。”
趙彥正用布巾裹著流血的手掌，聞言猛地抬頭道︰“趙誠？”
“不止他。”李沐瞥向庫外，晨光里已有黑影在晃動，“當年參與活祭的長老們，一個都跑不了。”
話音未落，藥廬方向突然傳來一聲短促的驚呼。林梢臉色驟變，提幡就往外沖，卻被李沐伸手攔住。
“是調虎離山。”他指了指牆角的陰影，那里不知何時多了道極淡的幡影，“有人想引我們去藥廬，好趁機帶走骨煞的殘軀。”
趙彥順著他的目光看去，幡影里裹著的竟是半截枯骨，骨縫中還滲著黑血。他忽然想起父親被廢修為那天，趙誠曾在祠堂後燒過一袋東西，當時飄來的焦味，與這骨煞殘軀上的腥氣如出一轍。
“他們要帶骨煞去哪？”趙彥的聲音發緊。
“後山祭壇。”林梢忽然開口，指尖捏緊幡角，“我爹當年說過，祭壇下埋著怨氣源頭，若是讓骨煞與之相融……”
“整個宗門都會變成第二個焚尸坑。”李沐接話時，腰間的空刀鞘突然發出嗡鳴，像是感應到了什麼。他抬頭望向後山方向，晨光恰好掠過山頂的祭壇，那上面隱約有血色在流轉。
三人再沒耽擱，林梢引幡開路，幡影在前方撕開怨力凝成的黑霧；趙彥握緊染血的玉佩，沿途遇到的護陣弟子竟在接觸玉佩的瞬間渾身僵硬，像是被抽走了魂魄；李沐殿後，空刀鞘每一次晃動，都有細微的雷光滲入地面，將那些試圖重新聚攏的怨力碾成齏粉。
快到祭壇時，林梢突然停住腳步，指著前方一道蜷縮在石壁後的身影︰“阿禾？”
少年身上的青紋雖已消退，臉色卻白得嚇人，懷里緊緊抱著一個藥箱，見他們過來，突然哭出聲︰“趙叔……趙誠把我抓來的，他說……他說要讓我當最後的引子……”
趙彥正要上前，卻被李沐一把拉住。他指了指阿禾懷里的藥箱，箱縫里正滲出極淡的黑氣︰“不對勁，他身上有骨煞的氣息。”
話音剛落，“阿禾”突然抬起頭，臉上哪還有半分懼色，嘴角咧開一個詭異的弧度。他懷里的藥箱“砰”地炸開，里面滾出的不是藥材，而是一顆被怨力包裹的人頭！正是本該早已死去的趙誠。
……
祭壇頂端，一道巨大的黑影正在緩緩成型，半截枯骨與祭壇下滲出的怨氣相融，竟生出了血肉，只是那皮膚下涌動的全是扭曲的魂幡殘片，每一寸都在發出痛苦的嘶吼。
林梢突然祭出父親留下的魂幡，幡面展開的瞬間，那些被骨煞吞噬的魂幡殘片竟開始劇烈掙扎，像是要掙脫束縛回到主幡身邊。
“爹的魂幡能引動同類！”林梢眼楮發亮，“趙彥，用你的血！玉佩能鎮住它們！”
趙彥毫不猶豫地再次割破手掌，將血淋在玉佩上。紅光與幡面的金光相觸，竟在空中織成一張巨網，將骨煞牢牢罩在其中。那些魂幡殘片像是找到了宣泄口，瘋狂地往巨網里鑽，骨煞的身軀以肉眼可見的速度干癟下去。
李沐看著時機差不多，猛地將空刀鞘擲向祭壇中央。刀鞘落地的瞬間，積攢的雷力轟然爆發，雷光順著巨網蔓延，將那些魂幡殘片與骨煞的殘軀一同劈成飛灰。
趙誠的人頭發出一聲淒厲的慘叫，怨力潰散的瞬間，他的瞳孔里映出了趙峰的影子，那是多年前，他將好友推上祭台時，對方最後看他的眼神。
塵埃落定後，林梢在祭壇下的暗格里找到了一具早已冰涼的尸骨，尸骨的手指骨上，還纏著半面小小的魂幡，幡面上繡著一個“梢”字。
趙彥將尸骨小心地收好，又撿起地上趙誠的人頭，沉默著走向宗門大殿。那里，還有等著被清算的長老們。
李沐站在祭壇邊緣，看著朝陽徹底驅散後山的霧氣，腰間不知何時多了柄真刀，是從趙誠的尸身上解下來的。刀身還帶著血銹，卻比空鞘要實在得多。
“喂。”林梢走過來，手里拿著那面刻了“趙”字的幡桿，“我爹說，帶雷力的人會幫我們討回公道。他沒說錯。”
李沐接過幡桿，指尖摩挲著那個歪歪扭扭的字，忽然笑了︰“那趙七的債，就算清了？”
“不算。”林梢挑眉，像極了剛才對峙時的模樣，“你還得教我雷力怎麼凝在指尖，不然下次遇到怨尸，我可打不過。”
遠處傳來阿禾的喊聲，少年正舉著藥箱朝他們揮手，陽光落在他臉上，終于有了這個年紀該有的鮮活。
李沐將幡桿別在腰間，跟著往回走。
......
晨光漫過宗門大殿的門檻時，趙彥正將趙誠的人頭擲在議事堂中央。
堂內肅立的長老們瞬間炸開了鍋，有人拍案怒斥，有人面色煞白，還有人悄悄摸向腰間的魂幡，那些都是當年在活祭文書上畫過押的人。
為首的白須長老猛地起身，袍袖間翻涌出黑霧。
“趙彥！你以下犯上，就不怕祖宗家法嗎？”
“家法？” 趙彥握緊染血的玉佩，紅光順著指縫漫延，“當年你們把我爹推上祭台時，怎麼不提家法？”
玉佩的光芒掃過堂柱上懸掛的宗譜，那些刻著參與活祭者名字的木牌突然炸裂，木屑中飛出無數細小的魂絲，纏向長老們的手腕。
李沐倚在堂門旁，指尖轉著那柄從趙誠尸身上解下的刀。
刀身的血銹在雷力流轉下漸漸褪去，露出里面暗金色的紋路，竟與青銅小鼎的雷紋隱隱呼應。
他看著那些長老被魂絲纏住後，靈力迅速紊亂，忽然明白趙峰當年留下的玉佩，不僅能鎮怨力，更能引動活祭受害者的殘魂！
那些殘魂藏在宗譜的木牌里，等了這麼多年，終于等到了清算的時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