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叮鈴…叮鈴…”
銀鈴的脆響被江風托著,像串剛從水里撈出來的碎玉,在粼粼波光上跳著走。林晝抱著線軸的小臂繃得筆直,線軸邊緣的塑料硌得掌心發紅,小臉卻亮得很——他仰著頭,眼楮死死追著夜空中那道銀線,連睫毛上沾的江霧都沒顧上擦。風箏借著風勢又竄高了些,北斗七星的輪廓在月光下愈發清晰,星光布的銀線順著竹骨的弧度流,像把撒開的銀河,斗柄末端的三顆銀鈴被風扯得筆直,轉著圈兒響,“叮鈴”聲時高時低,像在跟天上的真星星搭話。
林夜站在弟弟身邊,指尖無意識地捻著垂下來的風箏線尾。尼龍線滑溜溜的,帶著點被江風浸過的潮,觸在指腹上有點涼,讓他想起游樂場魔術斗篷里的牽引銀線——那線更細更韌,卻沒此刻這線實在。沒有聚光燈烤臉頰,沒有粉絲的尖叫撞耳朵,只有江水拍岸的“嘩啦”聲,風穿柳梢的“沙沙”響,還有林晝鼻息里帶著的姜茶甜香。緊繃了一天的神經像被這夜風泡軟了,疲憊感從骨頭縫里滲出來,腿有點發僵,踩在江灘的細沙上,像踩著團蓬松的棉花。
“哥!你看!它在跟真星星打招呼呢!”林晝突然拽了拽他的衣角,聲音里裹著笑。深藍的天幕上,北斗七星已經顯了形,勺柄尖尖地指著北方,像枚懸在天上的銀鉤子。而他們的星星風箏正繞著真星盤旋,銀線在月光下閃,像根沒斷的線,把天上地下的光串在了一起。
林夜仰起頭時,月光落在他蒼白的小臉上,把睫毛的影子投在眼下,像兩片安靜的小扇子。他沒說話,只是伸出手,輕輕覆在林晝握著線軸的手背上——林晝的手暖暖的,還帶著姜茶的余溫,而他的指尖有點涼,甚至藏著絲沒散去的輕顫。
林晝愣了下,指尖蹭到哥哥手背上的薄汗,小聲問︰“哥,你累啦?”
“給我。”林夜的聲音很輕,被江風刮得散了點,尾音帶著點啞。
林晝立刻把線軸遞過去。線軸入手沉甸甸的,尼龍線繃得筆直,能感覺到風從風箏那頭傳過來的勁兒,像牽著只振翅的鳥。林夜的手指搭在轉輪上,指腹碾過線繩,感受著那點輕微的摩擦震——他沒用法術,只是憑著剛才在鐘樓里感知能量流的本能,摸準了風的節奏。手腕輕輕一抖,幅度小得幾乎看不見。
線軸“嗡”地轉了半圈,尼龍線“嗖”地放出幾米。夜空中的風箏像突然醒了,猛地向上竄了竄,星光布的銀線在更高處炸開亮,像把突然撐開的銀扇子,邊緣幾乎要踫到真星的光。三條銀鏈被風扯得筆直,鈴鐺的響聲突然變急了,“叮鈴鈴——”脆得像冰珠子撞在一起,劃破江面的靜,連遠處貨輪的航燈都像被驚動了,在水面上晃了晃。
“哇!”林晝的嘴張成了圓,眼楮瞪得更大,“哥!它快踫到星星啦!比螢火蟲風箏飛得還高!”他拽著林夜的袖子晃,小腳丫在沙上蹭出淺坑,鞋幫沾了點濕沙也沒在意。
鄒善靠在江灘的礁石上,看著林夜握線軸的樣子——指尖泛白,卻穩得很,連手腕的弧度都沒怎麼變。他知道這孩子是硬撐著,鐘樓里強行壓制基座的消耗,夠他躺三天的。眼里掠過絲心疼,很快又壓下去,拿起身邊的保溫杯擰開,姜茶的辛辣甜香立刻漫開來,混著江風里的水汽,暖烘烘的。
夏侯杰也看出來了,林夜的臉色比剛才在技術部時更白,嘴唇都沒什麼血色。他不動聲色地往前挪了半步,魁梧的身子像堵牆,剛好擋在江風吹來的方向,把最涼的那股風截住了。訓練服的衣角被風吹得獵獵響,他卻盯著風箏笑︰“小夜這手控風的本事,比我打靶還準!下次教我,我也給訓練繩裝個鈴鐺,跑起來‘叮鈴’響,省得听腳步聲單調。”
風箏在最高點停了會兒,像在看清楚天上的星星,然後順著風勢盤旋起來。銀鈴的響聲慢了,變得悠長得很,“叮鈴——叮鈴——”像誰在江面上哼搖籃曲,連江水都听得慢了,浪頭拍岸的聲音都輕了。
林夜握著線軸,指尖能感覺到風箏傳來的“心跳”——那是風穿過翅膀的震動,是鈴鐺踫撞的震顫,是線繩繃緊的力道。這感覺跟用法術操控不一樣,不是冰冷的指令,是要順著風的脾氣,摸著線的松緊,像在跟天空說悄悄話。他緊繃的肩頸慢慢松下來,連呼吸都勻了些。
“哥,”林晝挨著他坐下,小腦袋靠在他胳膊上,頭發蹭得他脖頸有點癢,“等裝了燈串和電機,它晚上飛起來,是不是就像把真北斗摘下來了?”他頓了頓,眼楮更亮了,“我們再變個小魔術好不好?像游樂場那次,讓它炸開好多小星星!”
林夜低頭看他——林晝的眼楮里盛著星光,還有點沒散去的憧憬,像藏著個小小的舞台。游樂場的畫面突然涌上來︰聚光燈烤得人發暈,粉絲的尖叫震得耳鼓疼,後台通道擠得轉不開身,冷櫃夾層里的寒氣……最後定格在林晝口袋里的塑料星星上,邊角磨圓了,卻還能亮。
“太吵。”他淡淡地說,江風把聲音吹得很輕,“風箏……安靜點好。”
林晝眨了眨眼,嘴角垮了下,像有點小失落,但很快又笑起來︰“對哦!安靜也好!它唱歌就夠好听啦!”他晃了晃腳丫,沙粒從趾縫里漏下去,“比游樂場的歡呼聲好听。”
這時,鄒善的通訊器“嗡”地輕震了下,像只振翅的小蟲子。他側過身,後背擋住林晝的視線,指尖在屏幕上點了下。是厲勇的簡報,黑底白字︰“清道夫”身份鎖定,是“破冰者號”失蹤的大副。可能帶錯版票,往港口去了。楓離已布控。
鄒善的眼神瞬間利起來,像刀出鞘,但快得像錯覺。他關掉屏幕,把通訊器塞回口袋,拿起保溫杯喝了口姜茶,辛辣的暖意順著喉嚨下去,才轉頭對孩子們笑︰“風大了,該收線了。”
“啊?可是它剛飛開心呢!”林晝有點舍不得,卻還是乖乖站起來,幫林夜扶著線軸。
林夜轉動線軸,風箏慢慢往下落,銀鈴的響聲也跟著低了,“叮鈴……叮鈴……”像在跟星星說再見。林晝跟著線軸往後退,小嘴里數著︰“一圈,兩圈……”
夏侯杰接過鄒善遞來的姜茶,灌了一大口,哈出的白氣在月光里散成霧︰“老陳說他明天烤紅薯,用炭火烤,外皮焦脆,里頭流心!給技術部帶一筐,配姜茶正好。”
林夜捧著溫熱的杯子,看著風箏落回沙灘。星光布沾了點江霧,有點潮,銀線卻還亮著。林晝正蹲在沙灘上,把風箏翅膀上的沙粒吹掉,像在照顧只累了的小鳥。鄒善和夏侯杰的影子被月光拉得很長,落在沙上,穩穩的。
這份靜,這份暖,比舞台上的光實在多了。
他捏了捏杯子,掌心的暖意浸到骨子里。陰影還沒散——“清道夫”、錯版票、破冰者號……像江底的暗流。但至少現在,江風溫柔,星光也溫柔。
收完線,林晝把風箏抱在懷里,像抱著塊寶貝。林夜牽著他的手往回走,沙粒硌著鞋底,卻很踏實。
明天太陽升起時,該追的線索要追,該解的謎要解。但此刻,只要攥緊手里的線,護住懷里的風箏,就夠了。
江面上,銀鈴的余響還在飄,像首沒唱完的歌。
江風卷著銀鈴的余響,像串碎玉在沙灘上滾了滾,才戀戀不舍地飄向江心。林晝把風箏抱得緊緊的,星光布的銀線沾了點江霧,在月光下泛著潤潤的光,像把揉皺的銀河揣在了懷里。線軸還掛在手腕上,塑料邊緣硌出的紅痕沒消,他卻渾然不覺,小步跟著林夜走,鞋跟在沙上敲出“嗒嗒”的響,像只追著主人的小獸。
林夜牽著他的手,指尖能感覺到弟弟掌心的汗——是剛才攥線軸攥的,暖烘烘的。自己的手心卻有點涼,連帶著指節都發僵,走在細軟的江沙上,像踩在蓬松的棉花里,每一步都要穩著勁才不會晃。江風掀起他的衣角,帶著水汽的涼意貼在背上,卻沒沖淡剛才姜茶的暖。他側頭看林晝,小家伙正盯著懷里的風箏笑,睫毛上的水珠被月光照得發亮,像沾了星星的碎屑。
“走啦走啦,回去喝姜茶!”夏侯杰的大嗓門撞碎了江灘的靜,他拎著空保溫杯走在最前面,軍靴踩在沙上“嘎吱”響,魁梧的身子有意往兩個孩子這邊偏,把斜吹過來的江風擋了大半。訓練服的袖口還卷著,小臂的肌肉線條在月光下像刻出來的,“老陳烤的紅薯準流心,剛才聞著香味就饞了,保準比你哥做的蜂蜜餅干還甜。”
鄒善跟在後面半步,目光落在林夜後頸的碎發上——那幾縷頭發被汗打濕,貼在皮膚上,透著點不正常的白。通訊器里厲勇的消息還在腦子里轉︰“清道夫”是破冰者號大副,帶著錯版票往港口去了。像江底藏著的暗礁,隨時可能撞上來。但他此刻更在意的是林夜指尖沒完全消的輕顫,快走兩步跟他並肩,聲音放得又輕又緩︰“回去讓夕桐調點安神茶,他新曬的薰衣草,能睡得沉些。”
“沒事。”林夜的聲音被江風刮得散了點,卻穩。他捏了捏林晝的手,感受到那股雀躍的力道從指縫傳過來,緊繃的肩頸才又松了一分。前塵的刀光劍影像掠過水面的鳥,只在心里留了點淡影。當年斬落他的是鄒善,如今替他擋著風的也是鄒善。那些舊傷早被日子泡軟了,犯不著讓此刻的暖被冷掉。
“哥,你說夕桐叔叔是不是又在打游戲?”林晝突然仰起臉,鼻尖差點踫到林夜的胳膊,“我昨天看見他給諸葛先生的羽扇加了rgb光效,晚上關了燈看,像螢火蟲停在羽毛上!”
林夜的嘴角極輕地彎了下,沒說話,卻把牽著的手又握緊了些。
一行人沿著江灘小路往城區走,路燈的光暈在地上鋪成串,把影子拉得忽長忽短。目的地不是安全局那棟低調的灰色大樓,是市局——那里有能放大百倍的顯微鏡,能直接調動港口監控的權限,比技術部的設備更趁手。夏侯杰邊走邊對著通訊器低聲說什麼,偶爾頓一下,應一聲“知道了”,粗糲的聲音壓得很低,像在跟沙子說話。鄒善則像最普通的家長,目光時不時落在兩個孩子身上,指尖卻在口袋里無意識地敲著通訊器的邊緣,像是在算時間。
市局大廳的燈亮得像白天,剛進門就聞到一股混雜著咖啡香、打印紙的油墨味,還有點淡淡的消毒水味——是夜班警員剛拖過地,清爽又忙碌的氣息。林晝的眼楮立刻不夠用了,東看看西瞧瞧,盯著牆上的電子屏眨眼楮,手里的風箏差點撞到迎面走來的警員。林夜把他往身邊拉了拉,掌心的暖意更實了些,目光平靜地掃過大廳的角落——監控的位置,值班警員的站位,心里飛快地過了一遍安全路線,才跟著鄒善往里走。
“這邊!”一個爽朗的聲音從側面走廊傳過來。楊毅穿著警服常服,外面卻圍著個印著“市局食堂”的圍裙,手里端著個白瓷盤,盤里的烤紅薯焦香四溢,皮上的糖霜都烤得發黏。他快步走過來,皮鞋在地板上敲出“ ”的響,看到林晝時,眼楮笑成了月牙︰“我們的小英雄回來啦?江邊風大吧?快,剛出爐的紅薯,燙著呢,小心拿。”
他半蹲下來,把盤子遞到林晝面前。紅薯的甜香像有手似的,把周圍的咖啡味都推開了。林晝的眼楮“噌”地亮了,卻沒立刻伸手,先仰臉看林夜,小臉上明晃晃寫著“能吃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