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微明,方南和石頭用過早飯,便牽了馬,前往禮部和兵部衙門辦理備案,領取明年參加會試的文書。
街道兩旁的店鋪尚未完全開門,只有一些賣早點的攤販升騰著熱氣,偶爾有早起趕路的行人縮著脖子匆匆而行。
行至一個路口,前方人群擁擠,一隊盔明甲亮的京營士卒肅立道路兩旁,維持著秩序,攔住了去路。
方南和石頭勒住馬韁,停在路口等候。
一列長長的囚車隊伍,在眾多士卒的押送下,正緩慢而沉重地駛來,車輪碾過濕漉漉的石板路,發出“吱吱呀呀”的聲響,方向正是通往西市菜市場的刑場。
秋風蕭瑟,細雨如絲,更添幾分淒冷。
囚車由粗大的硬木制成,每輛車里都塞著幾個蓬頭垢面、衣衫襤褸的犯人。
犯人戴著沉重的木枷,腳上拴著鐵鏈,神情萎靡,面如死灰,目光呆滯,有些低聲啜泣,渾身顫抖。
圍觀的百姓指指點點,議論聲、嘆息聲、咒罵聲混雜在一起。
方南目光掃過囚車,看到了最前面幾輛車里的人。
首輛囚車里,昔日權傾朝野、意氣風發的吏部侍郎徐懷楚,此刻頭發花白凌亂,官袍早已被剝去,只穿著一件骯髒的白色囚衣。
徐懷楚臉上再無往日半分威嚴,只剩下絕望的死灰色,眼神空洞地望著前方,身邊擠著幾個成年子佷,面無人色。
後面一輛車里是李安才,不斷地試圖掙扎,嘴里似乎喃喃著什麼。
李安才的家眷也在同一輛車中,女眷們頭發散亂,哭泣不止。
方南的心中並無太多快意,反而升起一種復雜的情緒。
權勢如煙雲,轉眼即成空,一步踏錯,便是萬劫不復,牽連家族。
方南的目光繼續掃視,在後面一輛關押女眷的囚車中,看到了一個熟悉的身影——李小娥。
李小娥早已失了往日的明媚嬌艷,發髻散亂,臉上沾著污漬,那身綾羅綢緞換成了粗糙的囚服,雙手被縛。
李小娥蜷縮在囚車一角,雙目無神地望著車底板,像一朵被狂風暴雨摧殘後凋零的小花。
似乎心有所感,或許是方南的目光停留了片刻,李小娥猛地抬起頭,視線在人群中慌亂地搜尋,定格在了騎在高頭大馬上、身著錦袍的方南身上。
剎那間,李小娥的眼中爆發出極其復雜的光芒,有刻骨的悔恨,有難以言喻的憤怒,更多的是一種近乎絕望的哀求和祈盼。
李小娥猛地掙扎起來,撲到囚車的木欄前,嘴巴急切地張合著,似乎想大聲呼喊方南。
然而李小娥的嘴里被塞了防止犯人大喊大叫、咬舌自盡的麻核,只能發出模糊而焦急的“嗚嗚”聲,淚水混著雨水從蒼白的臉頰滑落。
方南面無表情,眼神冷淡地看著李小娥,如今這絕望的掙扎在眼中顯得如此可笑又可悲。
方南心中輕嘆“卿本佳人,奈何做賊?若你安分守己,哪怕不選擇我,又何至于落到今日這步田地?早知如此,何必當初攀附徐家,行差踏錯。”
方南心中並無多少憐憫,種其因者,須食其果,將目光移開望向遠處漸漸稀疏的雨絲。
囚車隊伍緩慢地從方南面前經過,李小娥見方南如此冷淡,眼中最後一絲光亮徹底熄滅,徹底癱軟下去,被身後的女犯擠著,只剩無聲的流淚。
押送的士卒見其掙扎,不耐煩地厲聲呵斥了幾句,甚至用刀鞘敲了敲囚車欄桿,讓老實點。
待最後一輛囚車和押送的士卒隊伍過去,道路重新恢復通暢,方南輕輕一抖韁繩,對石頭道“走吧。”
兩人繼續騎馬,先來到了禮部衙門,石頭在外面牽著兩匹馬等候,方南整了整衣冠,邁步而入。
找到負責科舉後續事宜的清吏司,通報姓名後,主管的官員一听是文武雙解元、靖海伯方南,立刻從公案後站了起來,臉上堆滿了熱情略帶諂媚的笑容,親自迎了上來。
“哎呀呀,原來是解元公,下官有失遠迎,恭喜解元公高中魁首,雙喜臨門。”
官員一邊說著恭維話,一邊殷勤地將方南請到上座,吩咐小吏奉上香茗。
官員親自核對文書,取出早已準備好的、加蓋了禮部大印的準入會試的文書憑證,雙手恭敬地遞給方南“解元公,您收好,明年春闈,下官預祝您再攀高峰,連中三元!”
方南接過文書,檢查無誤,客氣地拱手道“有勞大人了。”
“不敢不敢,分內之事。”官員連聲道,一直將方南送到了禮部衙門口,看著方南上馬離去,才轉身回去。
兩人隨即來到了兵部衙門,皆有軍功爵位在身,進入兵部暢通無阻。
負責此事的武選清吏司官員十分客氣,為兩人辦好了武舉中式的備案手續,記錄在案,發放了允許參加明年武會試的文書。
一切辦理妥當,已是晌午時分。
午飯後方南記起小玉兒學堂之事,便信步前往府中東跨院那個小學堂。
學堂設在一處清淨的小院內,院中種著幾株翠竹,環境雅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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請來的老秀才正在備課,見方南到來,連忙起身行禮。
方南與老先生聊了聊,詢問教學計劃,特意囑咐道“先生不必因舍妹身份而有所顧忌,務必嚴格要求,規矩禮儀亦不可廢。學業上若有懈怠,該訓誡便訓誡。”
老先生見方南如此明理,心中敬佩,連連稱是。
方南找來負責學堂的管事,仔細交代“先生的起居飲食務必照顧好,不可怠慢。學生們用的筆墨紙硯、書本,以及午間的飯食點心,都要用好的,按時足量供應,所需銀錢直接從公中支取。”
小丫頭正在自己房里擺弄新得的玩具,見哥哥來了,歡快地撲過來。
方南抱起妹妹,柔聲道“玉兒,學堂都準備好了,可以和小伙伴們一起讀書了,開不開心?”
“開心!”小玉兒響亮地回答。
“玉兒真乖。”方南笑了笑,語氣轉而認真了些。
“哥哥跟你商量個事,旺財已經長大了,哥哥想帶它去平溪村那邊的山里生活一段時間,好不好?”
小玉兒一听,小嘴頓時撅了起來,摟著方南的脖子“不好,玉兒喜歡旺財,要旺財陪我玩。”
方南耐心地解釋“旺財不是小狗,它是狼,你想想,它在府里不能盡情奔跑,就像小鳥被關在籠子里一樣,會不會難過?”
“哥哥帶旺財去山里,那才是它真正生活的地方,等它在山里變得更厲害了,哥哥再帶它回來看你。”
小玉兒听著哥哥的話,低頭看了看趴在一旁的小狼旺財,似乎有些理解了。
小玉兒猶豫了一下,小聲問“那……那山里有沒有好吃的給旺財?它會不會餓肚子?會不會被別的動物欺負?”
方南笑道“山里有很多野兔、山雞,旺財自己就能抓到,不會餓肚子的,旺財現在很強壯了,一般的動物可打不過它。”
小玉兒想了又想,覺得哥哥說得有道理,終于點了點頭“那……那哥哥要說話算話,旺財想我了要帶它回來看我。”
“好,拉鉤上吊,一百年不許變!”方南笑著和妹妹拉了鉤。
第二天一早,方南和石頭便準備出發返回平溪村。
小玉兒紅著眼眶,抱了抱小狼旺財,小聲叮囑它要听話要勇敢。
旺財也明白要離開小主人,舔了舔小玉兒的手心,低低地“嗷嗚”了一聲。
方南和石頭翻身上馬,旺財興奮地跟在馬旁跑動。
兩人一狼,出了城門,縱馬向著平溪村的方向疾馳而去。
到了平溪村,方南直接對方岳和石頭交代“我需去河邊作坊,與艾道長有要緊事物研制,吃住皆在那邊,若無急事,不必尋我。”
“石頭這段時間就抓村子護衛隊的訓練和管理,嚴格按照操典執行,不可松懈。”
石頭抱拳領命“少爺放心,俺一定把隊伍帶好!”
方南點點頭,獨自一人帶著旺財,徑直趕往河邊的核心作坊區。
穿過層層森嚴的關卡,方南進入鍛造工坊區域。
此時的艾道長,與幾日前在府中那位仙風道骨、超然物外的“玄明道長”判若兩人。
艾道長頭發凌亂,挽著的道髻歪斜,身上的道袍沾滿了油污、金屬碎屑和不明顏色的化學藥劑痕跡,臉上也蹭了幾道黑灰。
此刻正趴在一台水力驅動車床旁,調試著一個金屬構件,嘴里還念念有詞地計算著什麼參數。
見到方南進來,艾道長頓時大喜,把手里的工具一扔就迎了上來“哎呀!少爺您可算來了,您再不來,貧道……哦不,屬下這頭發都快揪光了。”
方南看著艾道長的模樣,不禁莞爾“看來道長遇到難題了。”
“何止是難題!”艾道長拉著方南就往里間的實驗室走。
“那金屬定裝彈藥,要造出來難點太多了,彈殼的材料要求極高,既要能承受發射藥爆燃的巨大壓力,又不能太硬太脆影響抽殼。”
“閉鎖和擊發機構,尤其是那種‘底火’,用雷汞替代燧石,威力是大,可那玩意兒太嬌貴太危險,配比、研磨、壓裝,稍有不慎就…… !”
“已經炸壞了好幾個模具,傷了兩三個伙計的手了,還有彈頭的形狀、重量,與膛線的配合……”
實驗室里各種金屬材料、半成品零件、圖紙、工具堆得到處都是,空氣中彌漫著硝石、硫磺、金屬燃燒後水銀的味道。
方南脫下外袍,挽起袖子“無妨,府里事已了,此次前來,就是專為與道長合力攻克這些難關。”
接下來的一段日子,方南和艾道長吃住都在了這個實驗室里。
方南憑借遠超時代的理論知識和艾道長精湛的道門煉丹術,開始了艱難的攻關。
彈殼材料試驗了多種銅鋅錫合金的比例,通過小型坩堝熔煉,反復鍛打、軋制,測試其延展性、強度和韌性。
方南提出了退火工藝的概念,在加工過程中通過特定溫度的加熱來消除金屬的內應力,增加韌性。
匠人們記錄下每一次配比和處理的詳細數據,不斷調整優化,最終初步確定了一種韌性、強度都相對理想的銅合金配方,能夠通過沖壓成型初步做出杯狀的彈殼雛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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雷汞底火是最危險的一環,雷汞極其敏感,摩擦、撞擊、加熱都可能引起爆炸。
方南知道大概原理是將汞在硝酸中溶解,再加入乙醇進行反應,但具體溫度、濃度、反應時間、結晶條件都是空白。
實驗室角落專門隔出了一個沙池,操作都在沙池後進行,匠人們穿著厚皮圍裙,戴著面罩。
經歷了數次小規模爆炸,炸飛了數個器皿,燻黑了半面牆後,終于從反應液中得到了第一批潮濕的、白色或灰色的雷汞結晶。
匠人們穿上厚厚的防護裝備,將結晶研磨成極細的粉末,與其它較穩定的物質混合成擊發藥,並壓入小小的銅火帽中。
每一步都如履薄冰,艾道長甚至動用了一些道門符 來鎮壓這暴烈之物。
作坊設計了專門的、帶有沉重銅桿和彈簧的簡易壓力機,遠程操作進行壓藥,最大限度地保證匠人的安全。
彈頭采用質地較軟的鉛,通過模具澆鑄出尖頭圓柱形的彈頭。
為了使彈頭在發射時能嵌入膛線旋轉並密閉槍管,方南提出了被甲的概念,即用薄銅片包裹鉛芯。
限于工藝技術,初期采用了一種取巧的辦法,在鉛彈底部設計一個凹陷,利用發射時燃氣壓力使彈底膨脹,緊貼膛線,精確計算彈頭直徑與槍管陽線直徑的匹配度。
組裝的時候將定量的火藥倒入彈殼,用軟木片做墊片隔開,放入彈頭,用專門的模具將彈殼口部收緊,卡住彈頭,形成完整的定裝彈藥。
擊發方式設計了獨立的、內含雷汞擊發藥的銅制火帽,發射時槍械的擊錘撞擊火帽,引燃底火,火焰再通過彈殼底部的小孔引燃發射藥。
整個過程繁瑣至極,失敗不計其數,實驗室里時常傳出小的爆炸聲和兩人的爭論聲。
剛到作坊的時候,方南將小狼帶到作坊旁河對岸的連綿大山腳下。
“去吧,旺財,那里才是你該去的地方,去山林里奔跑,去狩獵,去變得更強,累了就回作坊來找我。”
旺財看了看方南,又望了望眼前蒼翠茂密、充滿野性氣息的山林,興奮地長嚎一聲,如同一道銀色的閃電竄入了密林深處,很快消失不見。
小狼旺財極具生存能力,不用方南喂養,自己在山林中追捕山雞、野兔,其它的動物。
傍晚時分小狼都會回到作坊區域,常常會叼著一只獵物,放在方南腳邊,有山雞野兔等。
方南總是笑著夸贊小狼一番,把獵物交給作坊的廚房。
方南在作坊的這段時間,作坊的工匠們的晚餐桌上,時常能多一道香噴噴的野味,大伙兒都對小狼稱贊不已。
當第一顆完整的、黃澄澄的金屬定裝彈藥成功制造出來,順利地裝入改進後的後裝步槍槍膛,閉鎖機構也能嚴絲合縫地關閉。
“成功了!少爺,我們成功了!”艾道長拿著那枚子彈,手都有些顫抖。
方南也長舒一口氣,臉上露出笑容“這只是第一步,道長,接下來要改進槍械和火炮本身,全面轉向後裝線膛。有了定裝彈藥,槍炮的射速、精度、威力都將大大提高,車床的工藝已經基本成熟,量產不是問題。”
艾道長眼中閃爍著興奮的光芒,連連點頭。
方南提出了早就有的想法“道長,我想嘗試制作一些便攜、適合防身和近戰的武器。”
方南拿起炭筆,在紙上迅速勾勒出幾種圖形,“這是短槍,原理與步槍類似,槍管短小,可單手持握,發射威力較小的彈藥。
方南指著一個多管旋轉的結構圖紙,開始標注原理“這是一種多管發射的機槍,通過手搖轉動多個槍管,依次完成裝填、擊發、退殼,可實現極高的連續射擊速度,將是無可匹敵的大殺器。”
艾道長看著那些奇思妙想的圖紙和說明,眼楮瞪得溜圓,呼吸都急促起來,仿佛看到了一個全新的武器世界在眼前打開。
艾道長一把抓過圖紙,如獲至寶“妙啊!太妙了!少爺真乃神人也!這……這簡直是……貧道……屬下這就去琢磨!這就去!”
艾道長招呼著徒弟和工匠,準備材料工具,恨不得馬上就開始試制。
方南看著艾道長這研究狂人的狀態,不由笑了笑,接下來的研究方向已經無需自己時刻緊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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