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的暴雨似乎也疲累了，收起了滂沱聲勢，化作粘稠的陰雲壓在江城上空，水汽從尚未干透的地面蒸騰上來，裹著一種令人煩悶的潮熱。長江支付總部大樓頂層，雷宜雨剛簽完那疊處理好的士鬧事後續的協議，指尖還殘留著鋼筆冰涼的觸感。桌上內部線路電話急促響起，是瘦猴的專線，聲音帶著慣有的低沉和一絲不易察覺的凝滯
“宜雨哥，克欽邦出事了！線報剛回，緬方‘特別行動指揮部’半小時前發布第三號令，正式宣布所有‘克欽區地方支付憑證’及其關聯設備非法，即刻查封，任何使用等同于‘破壞金融穩定罪’！”
雷宜雨握著話筒的手指微微一緊，眼眸瞬間沉了下來。克欽幣——一個以地方武裝實際控制區為依托，借區域商貿之名發行、流轉的“信用憑證”。表面上為方便邊區小額流通，實則已自成一套脫韁野馬般的支付體系。長江支付去年開始，通過隱秘的邊貿合作，以集裝箱式微型數據中心為基站，將技術體系嵌入，利用成熟的掃碼系統，為大量往來資金了“正規化”洗牌通道，也打通了面向金三角甚至更遠區域的支付命脈，囤積了近三億元人民幣的結算資金流在其中。本計劃借區域穩定逐漸吸收、消化這套體系的信用基礎，如今卻被對手精準抓住了命門。
“我們的人呢？設備呢？”雷宜雨的聲音平穩，听不出喜怒，但透著一股迫切的寒意。
“措手不及！禁令是突襲下達，軍警已經動起來了。我們埋在木姐的四個掃碼核心節點——貨櫃機房、兩個邊貿結算點、還有那家掛靠當地合作社的服務部，幾乎同時被端掉了！物理線路和電力全部被掐斷。現在通道完全失效，里面的錢…滯空了！初步估算，有近兩個多億的流動現金鎖死在里面！”瘦猴語速飛快地匯報著壞消息，“更麻煩的是凍結公告，等于宣告克欽幣‘歸零’。市面上持有憑證的邊民和商戶會瞬間恐慌，如果我們不能立刻拿出兌換方案，信用崩塌的後果會連帶砸毀我們在緬北的整個盤子！”
“歸零陷阱…好狠的手筆。”雷宜雨冷笑一聲，眼神銳利如刀。這絕不僅僅是地方武裝與軍政府沖突的結果，背後必然有杭州系那只無形黑手在推動，精準地捅向長江支付跨境業務最脆弱的一環——依托于不穩定地區政策的風險敞口。對方顯然在內部安插了高層釘子，摸清了他們的布局時機和資金規模。
“啟動‘星光計劃’應急預桉！”雷宜雨沒有絲毫猶豫，斬釘截鐵地下令，“告訴李強，給他一級授權！務必把核心資產搶救出來，損失底線…不能超過三千萬！”
滇緬邊境，木姐，硝煙未起，恐慌已彌漫在潮濕悶熱的空氣里。混亂的街頭，軍警車隊呼嘯而過，寫著查封告示的傳單像雪片一樣被粗暴地塞到驚慌的邊民手里。曾經門庭若市的幾個長江支付“合作點”，如今鐵門緊閉，門上貼著觸目的封條。
在一處廢棄的采石場深處，由幾個偽裝成普通集裝箱的貨櫃圍成的臨時基地內，氛圍肅殺。李強，長江支付東南亞技術應急組組長，臉上抹著油彩，汗水混合著灰土留下道道痕跡，他正對著一個改裝過的軍用級衛星終端怒吼“b4節點確認物理損毀！c1節點信號全無！該死的，備用電力切換失敗！他們帶了信號屏蔽車，常規無線全死！”
他面前幾個穿著當地民族服飾，實則是由瘦猴精心發展的“線工”兼技術員的邊民小伙，正緊張地用粗壯的銅纜連接著幾塊從查封點提前撤出的核心服務器硬盤陣列和電源模塊。設備是從一個偏僻的備用隱藏點找到的，勉強能用，但輸出功率只有平時的十分之一。網絡？本地網絡早已成了軍方的圍獵場。
“李頭兒！衛星通道！”一個技術員指著屏幕上一個終于穩定下來的微弱的信號強度條，聲音帶著劫後余生的顫抖。集裝箱頂部那口不起眼的“鍋”——李強帶隊趁著最後混亂搶裝上去的星鏈接收器，正艱難地接通著地球靜止軌道上的某顆特殊通訊衛星。信號時斷時續，帶寬窄得可憐，但這是唯一還能用的生命線。
“快！連接上‘礦場’！”李強抹了把汗，眼楮死死盯著屏幕上緩慢跳動的字符。時間就是金錢，凍結公告已經導致整個克欽區域內的克欽幣市場如雪崩般崩潰，恐慌性拋售已經出現。而長江支付在那些癱瘓的服務器里，除了法幣現金池，還有大量剛收上來尚未對沖掉的克欽幣憑證！這些“憑證”如果不能在市場徹底“歸零”前換成有確定價值的資產，那就是一堆廢紙。兩個多億的窟窿，三千萬的底線…李強的壓力如山。
“鏈接成功！對接東京礦池！確認最高匿名通道！”另一個技術員聲音因緊張而沙啞。
李強的指尖在粗糙的鍵盤上飛掠。屏幕上不再是熟悉的銀行界面或結算系統，取而代之的是一款簡潔又怪異的軟件——一個正在瘋狂刷新著數字的全球礦池掛單數據平台。這是他們技術團隊鑽研已久的pn z方案，平時只是處于監測狀態，只為極端時刻準備的“地下通道”比特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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克欽幣在現實世界宣布“歸零”，但他們可以通過這殘存的技術接口和極其有限的衛星帶寬，在另一個還在發育、監管幾乎真空的數字世界里，將服務器里尚能讀取的有效“克欽幣持有者”匿名id對應的數字資產（實質上是以信用憑證形式存在的價值記錄），火速、分批地以極低價格掛單賣出！通過全球礦工網絡的撮合，換成此時在國際極客和自由派投資者小圈子里開始升溫，但主流世界尚不知為何物的去中心化數字貨幣——btc。
“價格！市價狂泄！掛單被秒砸！只能接最低的單！市場恐慌拋壓太凶了！”盯著礦池實時價格跳動曲線的技術員聲音帶著絕望。屏幕上的btc報價數字正以一種駭人的速度向下蹦 。
“顧不上了！搶時間！”李強雙眼通紅，“有多少單就吃多少單！不要管價格！把服務器里所有能確認的數字資產清空！目標只有一個——把‘價值’從這個即將崩塌的體系里轉移到那個誰也凍不掉的鏈上去！哪怕只是暫時的！”他對著通話器用本地土語向外面警戒的邊民線人吼道“再堅持十分鐘！再給老子擠十分鐘電量出來！”
每一秒都像一個世紀那麼漫長。屏幕上數字的跳動聲、設備風扇的嘶吼聲、遠處隱約傳來的軍警呼喊聲交織在一起。集裝箱內悶熱得如同蒸籠，汗水浸透了每個人的衣服。一單，又一單……軟件界面記錄著btc余額的緩慢、艱難但堅定的增長。
終于，“滴”的一聲長鳴，核心服務器陣列因為備用電源徹底耗盡，屏幕一片漆黑。最後幾塊硬盤的紅燈也熄滅了。
“清…清空了…頭兒！”技術員大口喘著粗氣，指著屏幕上那個btc余額的數字，帶著一種虛脫的解脫，“所有能轉的…都轉了！剩下的，是物理損毀…救不回來了。折損…折損初步估算…”他看著屏幕上計算出的結果，喉嚨有些發干，“一千六百四十萬出頭！在止損線內！”
李強癱坐在滿是灰塵的地上，背靠著冰冷的服務器機櫃，長長地、長長地吁出一口濁氣，仿佛要把胸中的沉重都吐出去。成了，以“歸零”克欽幣兌換成了此刻看似同樣虛無縹緲但已無法被外力凍結的btc，硬生生在監管鐵蹄落下前轉移了近兩億的核心資產價值！過程慘烈，代價沉重，但總算保住了底線。
他掙扎著站起，再次連上那微弱的衛星信號，對著話筒，聲音疲憊卻異常堅定“宜雨哥，任務完成。資金置換完畢，損失一千六百四十萬三。我們的根，沒被他們徹底鏟斷！金三角的船…沉了一艘小的，但我們的艦隊還在！”他頓了頓，看著外面硝煙初散的混亂世界，眼中燃燒著狠厲的火苗，“這筆賬，咱記死了。”
江城頂層，雷宜雨放下傳來李強匯報的衛星電話，臉上看不出悲喜，只有一片沉靜的海。一千六百四十萬的代價，換來近兩億價值的錨定轉移，在這個驚魂時刻，這已經是慘勝。他走到巨大的落地窗前，俯視著雨後漸漸恢復秩序的江城街道。遠在千里之外的緬甸風雲，仿佛只是窗上的一滴水珠，滑落，消失。
損失的數字冷冰冰，但杭州系精準的背刺卻留下了一道滾燙的烙印。對方顯然已經將戰火從國內的支付推廣、政策博弈，全面燒向了隱秘的跨境戰場。
“老吳，”雷宜雨拿起內線電話，聲音沉穩，“準備車，去江鋼廠。鋼渣基材備好了吧？”
“放心吧小雷老板！鋼渣和礦渣粉都按您新配方備了，保證比純水泥還穩，價錢便宜好幾倍！”老吳的聲音帶著自豪。
“好。”雷宜雨嘴角勾起一絲冰冷的弧度。緬甸的虧空不會白吃。支付的革命，需要龐大的、廉價的數據中心做地基。這地基，他會用四萬億刺激下遍地開花的基建項目里最“下腳料”的材料，撬動最實惠的成本優勢，換銀行真金白銀的支持來壘起來。四萬億的暗戰，才剛剛開始攪動風雲。緬甸的“礦”雖然暫時封了，但數據中心的“礦”，他要在江城、在整個長江經濟帶，挖出更多更穩、誰都凍不掉的金礦！
杭州系斷他一臂，他就用國家的“錢袋子”，為自己再造一副更強壯的鋼鐵身軀。雷宜雨的眼神穿透陰雲，仿佛看到了那由礦渣堆壘出的龐大數據中心拔地而起的樣子。那才是真正的、無法歸零的根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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