暴雨洗刷過的武漢街頭，濕漉漉地反著路燈昏黃的光。長江支付總部大樓頂層辦公室里，雷宜雨剛掛斷和董局的電話，听筒里仿佛還殘留著董天那句略帶警告的低沉“小雷，省里有個聯合審計組，動作比預期的快了半拍，方向…有點雜。你那邊，特別是新開的業務點，都拾掇拾掇。”
窗外的城市夜景璀璨，雷宜雨眼神卻銳利如鷹。“杭州系手腳夠快的，昨天‘的哥分紅’剛捂熱乎，今天審計的刀就遞到省里去了？”他指尖輕輕敲擊著昂貴的紅木桌面。出租車站場那場風波平息得漂亮，錢程那幫的哥領了雙倍利息分紅，對新章程雙手贊成，輿情被摁得死死的。但對方顯然不甘心，轉手就把刀架到了另一個更緊要的動脈上——那個藏在江岸區不起眼“農民工支付技能培訓中心”里的真正核心。
“宜雨哥！”瘦猴的身影悄無聲息地滑進辦公室，像一道貼地的影子，“市審計署牽頭，省財政廳、央行營管部都派了人，外加兩個眼生的‘專家’。車已經出動了，目標…就是咱們江岸那個‘技術扶貧中心’！最多二十分鐘就到！”
“嘖，還真是直奔七寸來的。”雷宜雨臉上不見半分慌亂，甚至扯出一個帶著冷意的笑，“看來上次集裝箱‘自沉’證據鏈捅得他們夠疼，這是要把咱們支付業務的根基掀了？正好，讓他們看看，什麼叫‘人民內部矛盾解決中心’。”
他抓起桌上內線電話“老吳，機房！啟動‘教學b計劃’！老徐，數據通道按預案分流！采薇，把你準備的‘教學成果展示冊’給我加印一百份，要快！三強，你那些‘保安學員’，精神點，該上崗了！”
一連串指令清晰果斷，不帶一絲拖泥帶水。電話那頭傳來干脆利落的回應“明白，小雷老板！集裝箱那邊剛玩過水，機房這塊兒的‘隔音棉’和‘散熱片’，我老吳鋪得比鋼板還厚實！”（吳）“雷總放心，教學專用清分測試程序‘珠算小霸王’上線運行流暢，真實數據流已轉移回總部加密核心區。”（徐）“知道了宜雨，文件五分鐘送到，附帶咱們幫扶的三千名再就業工人事跡，保證‘圖文並茂’。”（甦）“收到，雷總！學員‘保安隊’已全員到崗，統一著裝，精神飽滿，隨時準備‘維持教學秩序’。”（趙）
江岸區，“新長江農民工支付技能培訓中心”門口霓虹閃爍。名字挺土氣，但內部空間巨大，由舊倉庫改造而成。一樓是窗明幾淨的“實操教室”和“理論課堂”，整齊擺放著刷卡機、掃碼槍模型和老式電腦。幾十名衣著樸素的“學員”正襟危坐，听台上的“老師”講解“注意看！這pos機小鍵盤，輸入金額前先按這個‘功能’鍵…對，就是綠色那個！避免多按一個零，下個月工錢變工債 ！”
“老師”是個下崗多年的老會計，講解聲情並茂，學員們听得頻頻點頭，時不時爆發出會意的笑聲，充滿了濃厚的學習氛圍。絲毫看不出，二樓深處被嚴密隔斷、加裝了特殊隔音和散熱改造的巨大空間里，才是長江支付華中地區真正的清分核心——“長江清分堡壘”。
幾輛掛著特殊通行證的黑色轎車悄無聲息地停在中心後門。七八個面色嚴肅、夾著公文包的人下了車，為首的是省審計署的李處長，旁邊跟著央行營管部的王科長，還有兩位眼神銳利、四處打量的“隨行專家”。
“這麼晚了還搞突擊培訓？雷總心系再就業，真是用心良苦啊。”李處長看著燈火通明的一樓教室，皮笑肉不笑地對迎上來的中心“負責人”老吳說道。
老吳搓著手，操著一口濃重的江城腔，臉上堆滿了憨厚又帶點局促的笑“哎呀領導您們辛苦啦！這不響應國家號召嘛，幫助咱農民工兄弟掌握新技術！白天大家都要干活，只能晚上抽空學，不容易啊！雷總反復交代，扶貧扶根兒，技能脫貧最扎實！請請，這邊請視察教學成果！”他特意把那句“扶貧扶根兒，技能脫貧”說得字正腔圓。
老吳熱情地引導審計組穿過一樓熱火朝天的實操區。“學員”們在“老師”指導下，笨拙又認真地操作著各種支付終端模擬設備。氣氛熱烈、秩序井然，充滿了積極向上的能量。趙三強穿著保安制服，正帶著幾個同樣精神的“學員保安”在不遠處巡視，一臉認真負責。
“教學設備投入不小啊？比好些大專院校的實訓室都不差了。”央行王科長指著那些設備點點頭，語意不明。
“嗨，雷總說了，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嘛！都是淘換下來的二手機，收拾收拾接著發光發熱！”老吳趕緊解釋，領著眾人往前走。當隊伍路過一扇標識著“精密教學實驗室——閑人免入”的厚重隔音鐵門時，一位“專家”目光微不可察地停留了片刻，似乎想听到什麼。門嚴絲合縫，外面只有嗡嗡的空調外機聲和教室里的講課聲。
老吳裝作沒看見，大聲介紹旁邊的展板“領導們看！這是我們中心成立半年來，培訓結業學員名單！三千一百二十二人！百分之九十以上在超市、餐館、物業找到了收銀、開票的工作！我們還有‘優秀學員代表’回訪展示呢！”徐漢卿適時地捧著一大摞印刷精美、散發著墨香的畫冊過來，給每人發了一本。畫冊里，經過培訓的“學員”在新的工作崗位笑容燦爛，圖文並茂，真實感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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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處長一行接過畫冊，翻看著，例行公事地點點頭。但他們此行的目標顯然不是這些。王科長清了清嗓子“吳主任，我們接到群眾反映，貴中心可能存在將核心支付業務系統偽裝安置在培訓場所的違規行為。為核實情況，請帶我們去看看那個‘精密教學實驗室’。”他目光灼灼，直接指向那扇鐵門。
“群眾反映？”瘦猴不知何時擠到老吳身邊，嘿嘿一笑，聲音不大卻清晰，“該不會是杭州那邊‘熱心的’群眾吧？前腳剛舉報的哥分紅‘虛假暴雷’，後腳又舉報我們機房冒充教學？效率真高。”
李處長臉色一沉“請配合檢查！無關人員不要插嘴！”
“配合配合！堅決配合領導工作！”老吳趕緊打圓場，一把拉開瘦猴，又使勁點頭哈腰，掏出鑰匙串，“那個實驗室啊？是搞點小研究的地方，技術活兒！里面設備怕塵怕濕怕吵，專門做的密封隔音，花了好大功夫！”他掏鑰匙的姿勢都透著股小心翼翼，“不過領導要看，當然要滿足！請進請進！只是別靠太近，設備金貴！”
厚重鐵門被推開，一股恆溫恆濕系統特有的“新風”味道撲面而來，很清爽。映入眼簾的是一個大約兩百平的空間。沒有想象中那種巨大機櫃林立的場景，反而更像一個安靜整潔的大學機房。
七八排淺灰色的標準機架（上面標注著“教學專用機架001007”字樣）整齊排列，指示燈閃爍著規律而柔和的綠光。十幾台老式的crt大屁股顯示器（就是那種顯像管的）連著一台略顯笨重的主服務器（上面貼著“教學實驗服務器”標簽），屏幕上跳動著密密麻麻的數字流，仔細看似乎是一些……基礎會計賬目數據在進行頻繁的計算和校驗？
“珠算小霸王——教學專用清分測試程序正在運行中…”一個簡潔的dos命令行窗口在角落的顯示器上顯示著狀態。
“看這個程序沒？模擬超市收銀一天下來，幾十筆小票金額的分賬清分練習！”徐漢卿指著屏幕，語氣帶著點“技術員”的驕傲，又像是教學般解釋道“學員用外掛的模擬掃碼槍掃虛擬商品條碼，金額自動匯總到這個‘賬房先生’服務器。這程序就開始吭哧吭哧算，超市該留多少，供應商該分多少，銀行手續費多少…訓練學員對資金流的敏感度！算對了發小紅花，算錯了系統就罵人——屏幕上跳出個電子算盤打叉叉！”他說得一本正經。
角落里，一位穿著中心工作服、戴著深度眼鏡的“技術維護員”正拿著“說明書”，一臉嚴肅地研究著一台老式ups電源（不間斷電源，看起來型號有些年頭了）背後的標簽，像是在進行什麼重要的學習。旁邊牆上甚至掛著“實驗室安全操作規程”。
整個房間雖然設備略顯老舊，但秩序井然，確實像極了一個大型的、設施專業的“實操教學實驗室”。空氣里只有服務器風扇極低沉的均勻嗡鳴，以及散熱空調送風的輕柔聲音。沒有任何異常的噪音，更听不到想象中大型數據中心那種澎湃的數據洪流聲。
李處長和王科長走進來，目光銳利地掃視著每一個角落、每一根線纜。他們帶來的兩位“專家”更是專業，甚至拿出便攜式的手持設備對著機房牆壁和頂棚做了些無聲的探測。他們圍著那些標注為“教學專用”的機架看了又看。
“這就是你們核心的清分機房？”王科長指著那些crt顯示器，語帶懷疑。
徐漢卿立刻擺擺手“哎喲領導您誤會啦！咱們那個清分中心是核心機房，保密級別很高，哪能放這兒？在光谷總部大樓地下十層呢，好幾道密碼門加虹膜識別！安保是三強他們特招的精銳，配那個…防暴叉！這兒就是教學測試點，用的都是淘汰下來但還能工作的老設備，廢物利用，練練手！”他強調著“教學”和“測試”。
一位“專家”的目光釘在厚厚的牆壁上，那後面才是真正承載著每秒數十萬筆交易流水的核心區域。但高性能服務器都被物理包裹在特制隔音箱內再上架，散熱由精心設計的液冷回路導向後牆外自然冷卻塔（偽裝的空調外機群），噪音和熱量被消彌于無形。隔音牆體後面，是另一個世界，但此刻的探測設備屏幕上，只顯示出這里牆體的隔音材料密度略高，完全符合一個需要安靜教學的“精密實驗室”標準。
李處長沉默地走了一圈，又翻了翻老吳之前給他的“中心建設審批報告”和“設備采購清單”，里面清楚地將二樓大部分區域（含“精密實驗室”）的功能定義為教學研究用途，采購的也是教育設備目錄里的型號，申報用途吻合。
“實驗室里做清分測試，有風險隱患！”李處長板著臉，試圖挑刺。
“領導提醒得對！所以這個程序都是脫網單機測試！”徐漢卿立刻接口，“而且只用模擬數據！就是幾串亂碼數字！根本不通外網，更踫不到真金白銀！就圖個學習效果！絕對安全可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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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吳也趕緊補充“對對，教學安全是第一位的！隔音牆也是怕吵到樓下認真學習的學員嘛！我們這里防火、防塵、防靜電都按標準來的，領導放心！”
審計組在“實驗室”里逗留了將近半小時。兩位“專家”反復查看，拿著儀器在門口和牆外徘徊檢測，試圖找到一絲破綻。但最終，他們眼中只剩下困惑和一絲不易察覺的失望。李處長和王科長低聲交換了幾句意見，都微微搖了搖頭。
當審計組一無所獲地退出“精密教學實驗室”，重新站在燈火通明的實操教室外時，先前學習的“學員”們已經下課，正整齊地排著隊走出中心大門，個個臉上帶著收獲知識的滿足感。趙三強指揮著“學員保安”維持秩序，場面和諧又富有生氣。
“嗯，雷宜雨同志熱心公益事業，積極承擔社會責任，幫助困難群體掌握一技之長，這點是值得肯定的！”李處長終于開口，語氣緩和了不少，“教學設備維護……也還算規範。不過，這類涉及電子支付的‘教學研究’，還是要加強風險意識管理！備案材料要做全！”這後半句更像是一種下台階式的官方總結。
“是是是！領導放心！我們一定嚴格執行！風險意識天天講！”老吳點頭哈腰，笑得真誠無比。
送走審計組的車隊，厚重的鐵門重新合攏。徐漢卿立刻上前一步，低聲問老吳“信號干擾層安全嗎？他們那探測器…”瘦猴則閃到窗邊，確認車已走遠。
老吳摸出一根煙叼在嘴上，慢悠悠點燃，渾濁的眼底閃過一絲精光“放心，老吳鋪的不是鋼板，是咱當年玩走私…咳，玩運輸時拆下來的軍用屏蔽層！那小東西，還探不穿老子給他蒙的十層‘鐵被窩’！”他走到那面承載著真正核心的牆壁前，伸手拍了拍，金屬的沉悶回響在房間里蕩開，像是敲擊著一座堅不可摧的堡壘。“小雷老板算得準啊，杭州那幫龜孫兒果然按捺不住了，可惜，這招‘釜底抽薪’，抽的是咱扔出去洗得發白的‘灶鍋’！”
樓上那間偽裝的“實驗室”靜悄悄的，只有教學服務器那象征性的“清分練習”還在屏幕上滾動著毫無意義的數字。而在它牆後那無聲的世界里，長江支付真正的心髒正以毫秒為單位、永不停歇地跳動著，將滾滾財源和博弈的籌碼，隱秘而高效地輸向四面八方。這場看似平淡的“教學視察”背後，是一場精妙的偽裝戰，核心陣地毫發無損。
老吳掏出對講機，語氣輕松卻帶著無形的力量“各崗點解除三級預警，恢復‘練習程序’日常運行。通知各條線……‘消防演習’結束，一切正常，‘教學成果’很受領導肯定！”
夜更深了。江岸區的燈火依次熄滅，“新長江農民工支付技能培訓中心”的霓虹招牌也暗了下來，融入城市的懷抱。明天，這里又將迎來新一批渴望技能脫貧的“學員”。而那份藏在厚重隔音牆後的數據權柄，依舊穩固如山。
雷宜雨站在總部頂樓落地窗前，俯瞰夜色中的江城。瘦猴無聲地站在他身後，手里把玩著一個微型的信號干擾器“宜雨哥，老吳那邊，滴水不漏。那倆‘專家’在牆外轉悠半天，屁都沒聞著。”
“意料之中。”雷宜雨的聲音毫無波瀾，“杭州系這點借刀殺人的把戲，三板斧而已。”他目光轉向窗外長江的方向，深邃如墨，“鋼廠那邊讓老吳騰出手來準備的貨，進度怎麼樣了？董局那邊……可還等著我們‘主動交代’點新情況。”
平靜的水面之下，那因審計組攪動而泛起的微小漣漪迅速消失不見。但深水中積蓄的力量，早已悄無聲息地轉向下一個目標。鋼貿與基建的漩渦，才是接下來要正面沖垮的驚濤駭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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