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谷基地那十座暗紅發燙的鑄鋼豐碑還未徹底冷卻,煙囪的殘煙燻得人眼楮發澀。瘦猴叉著腰朝廢氣管罵罵咧咧時,雷宜雨的手機急促震動起來。
屏幕上跳動的是加納首都阿克拉的區號。
“宜雨哥,成了!真撞上了!”電話那頭駐非負責人老陳的聲音劈開了基地的嘈雜,帶著金屬摩擦般的嘶啞和一種難以言喻的震顫,“庫馬西!喬索爾酋長部族的地盤,體溫異常報告井噴了!”
指揮中心瞬間落針可聞,只有老陳的喘氣聲和遠處熔爐冷卻的滋滋聲交織。雷宜雨眼中銳光一閃,攥著手機的指節微微發白,仿佛握著條看不見的線,輕輕勾起了嘴角︰“發車吧。按預案,把藥送到紅點上去。”他聲音不高,卻像一塊石頭落進死水,在每個人心頭砸出漣漪。
兩小時前,加納熱帶雨林深處,喬索爾酋長村。
暮色四合,蚊蠅的嗡鳴匯聚成沉重的聲浪,壓得人胸口發悶。酋長家的泥牆小屋里,長老們憂心忡忡地望著草席上幾個高燒昏迷的孩子。額頭上覆蓋的濕布很快被蒸騰的熱氣蒸干。
“祖神的怒火又來了…”老酋長喬索爾摩挲著一部嶄新的“長江四卡王”手機,深沉的瞳孔里倒映著粗糙屏幕幽藍的光。這幾個月,村寨里發熱、打擺子的人,比往年雨季多太多了。這部印著金色盾牌標志的手機,是長江集團巡展隊留下的“小玩意”,據說能預警疾病?他心里沒底,只是依照那個中國胖子老陳)的囑咐,教村民們每天把手機頂在額頭上。
就在此刻,手中不起眼的“小玩意”驟然發出刺耳的“滴—嗚!滴—嗚!”蜂鳴!屏幕上那個微縮的非洲地圖上,赫然亮起一個猩紅刺目的光點,不斷閃爍——喬索爾酋長的名字就定位在紅點中央!
老酋長手一抖,差點把手機摔了。他喉嚨發緊,猛地摁下機身側面唯一突出的紅色按鈕。一圈冰冷的藍光幽幽亮起。他想起巡展隊長的叮囑︰“一旦它這樣叫、這樣閃、這樣亮藍燈,馬上按這個紅鍵!救命的信息就飛出去了!”
光谷指揮中心。
甦采薇站在數據屏前,指尖劃過巨大的非洲地圖,無數代表體溫正常的細小綠點中,屬于庫馬西地區的一個點正迅速染成熾烈的紅色,隨即,第二個、第三個紅點如病毒般炸開蔓延,瞬間連成一片猩紅汪洋!“溫度傳感器群發異常,定位重疊度93,確認區域性疫情爆發起點!”她清冷的聲音敲在每個人心頭。
牆上大屏被切割。左半屏是觸目驚心的加納庫馬西地區疫情地圖,猩紅點線正瘋狂擴散。右半屏,實時跳動著來自加納的合作數據——世界衛生組織西非辦公室、加納衛生部,代表不同機構的藍色標識快速接入長江搭建的應急指揮專網。
老吳罵咧著搓他那半光腦袋︰“娘的,咱們送手機的油錢真沒白燒啊!”徐漢卿死死盯住屏幕下方一組瘋狂跳動的代碼和數據流︰“抗瘧藥甲氟 庫存分布…路徑優化算法啟動…最近運輸車隊坐標…確認!信號覆蓋薄弱區?啟動備用方案!”
指令通過加密衛星信號涌入雨林深處幾輛偽裝成聯合國後勤的綠色卡車里。“前方三公里,喬索爾酋長村!全速!放下藥箱立刻撤!重復,不許停留!按手機定位投送!”車載電台爆出漢語指令。轟隆的引擎聲撕開雨林寂靜,裹著防塵布的藍色藥品集裝箱從疾馳的車尾甩下,精準落在一個閃爍的藍光定位點上。動作一氣呵成,卡車毫不停留,卷起漫天煙塵奔向下一片猩紅。
喬索爾酋長抓起那個沉甸甸、印著漢字拼音“changjiang”的藍色藥箱時,手都在抖。他對著長江四卡王笨拙而急切地喊︰“藥!有了!神…神跡啊!”
十天後,江城深夜。
長江頂層會議室燈火通明,空氣里還浮動著泡面氣息。巨大屏幕上,加納庫馬西新增病例曲線如同被一只無形巨掌狠狠按下懸崖,斷崖式暴跌!最終定格數字像滾燙的烙鐵︰累計阻斷傳播鏈預估挽救生命︰2.63萬人。
“嘩——!”憋了十多天的緊張、焦灼轟然炸開!徐漢卿一把甩開布滿復雜參數圖的平板電腦,狂吼一聲重重砸在桌面上︰“值了!咱們的破爛手機值大發了!”老吳咧開嘴︰“這叫破爛?這他媽是定海神針!比諾基亞那板磚金貴!”瘦猴抄起內部通話器︰“今晚宵夜我請客!管飽!”
笑聲剛起,甦采薇辦公桌上的紅色保密電話急促響起,她瞥了眼號碼,神色瞬間端凝。“嗯…是…董局。”她捂住話筒轉向雷宜雨,“董天局長轉達高層特別關注,對我們在突發公共衛生事件中提供的核心技術支持和人道擔當,表示‘歷史性的肯定’。”
會議室里的熱鬧聲浪瞬間被掐滅。
緊接著,甦采薇的個人電腦跳出特別郵件提醒。她快速敲擊,調出一份郵件截圖,是諾獎委員會官網通知函。她眼波微動,輕輕吸口氣︰“還有這個…斯德哥爾摩公共衛生學院正式提名長江醫療大數據團隊及技術核心貢獻人徐漢卿、甦采薇,參與角逐本年度特殊集體人道主義貢獻領域特別表彰。郵件指出︰‘該預警系統在資源匱乏地區的首次大規模實戰應用,開創性地證明技術可以穿透地理、資源和制度的壁壘。’”
空氣徹底凝固了。徐漢卿嘴巴張著,像離水的魚。老吳下巴快掉到泡面桶上。瘦猴眼珠子瞪得要脫眶。
就在這時,電話里傳來董天沉穩穿透力的聲音︰“宜雨同志,‘生死救援’,這四個字用得好。高層評價很高!救災通信裝備預案要加速,尤其……川蜀那邊。”最後一句,他的聲音沉了一分。
雷宜雨目光緩緩掃過屏幕上那條幾乎被按平的疫情曲線,又掠過牆角那尊還未完全冷卻、記錄著百萬功能機最後一舞的鋼鐵紀念碑,最後停在會議室窗外的沉沉夜色里。他站起身,拿起桌上那只沾著加納紅土、已經磨掉漆的老款長江四卡王。
“瘦猴,”他聲音不高,帶著一種沉甸甸的穿透力,“通知趙三強,他親自帶隊,按第三套預案準備救災通信裝備…重點,川西。”他掂了掂手中結實的手機,金屬外殼冰冷的觸感仿佛還帶著雨林的濕熱氣息。“這‘破爛’能找命、能救人。下一步,”他眼神銳利如刀,穿透玻璃映向遠方,“該它劈開地動山搖的黑了。”
窗外,江城浩瀚的燈火一直鋪展到天邊,與沉沉的夜色踫撞著,仿佛在無聲孕育著一場即將到來的、驚天動地的震撼。會議室里只剩下壓抑的呼吸聲,和那台舊手機在桌上輕微震顫的嗡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