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城的冬日總帶著股濕漉漉的沉重，光谷三號車間連熬三天解決“夸父07”輻射超標那檔子事留下的疲憊勁兒還沒完全散去，雷宜雨扯了扯襯衣領口，剛想把會議桌上那摞厚厚的移動支付計劃書推到眼前，瘦猴就一陣風似的卷了進來。
“宜雨哥，熱鬧大了！”瘦猴臉上還帶著點熬大夜的青灰色，眼楮卻亮得驚人，“咱那糧票博物館里拍出張八零年的全國票，這數！”他伸出右手手指飛快地比了個“二”，又覺得不夠，把左手也加上去翻了兩下。甦采薇端著杯熱咖啡剛從門口進來，聞言抬眉︰“二十萬？倒是對得起那張稀罕的開門票。”她對這種懷舊投資市場洞若觀火。
“十二萬！”瘦猴一拍大腿，“甦姐，是十二萬！底下坐那群藏家眼都綠了，搶紅了臉啊！”
雷宜雨推開那份移動支付計劃書，十指交叉撐在鼻梁下，指尖擋住了微微上揚的嘴角，只余下一聲輕嗤在安靜的辦公室里回蕩，“呵，饑餓營銷玩得不錯嘛瘦猴。回頭跟媒體說，後面還有張全國通用的糧票壓軸，不過只展不拍。”
他眼皮都沒抬，輕飄飄一句卻像拋下顆炸彈。甦采薇瞬間就明白了自家老板的算盤，這釣魚般的話術，簡直是給那間默默無聞的糧票博物館掛上最亮的霓虹燈招牌。
“那明天門檻怕不是得被踩平？安保……”她話音未落，老吳那特有的大嗓門已經從開著的門縫里擠了進來。
“小雷老板！您喊我？”老吳穿著身半新不舊的夾克，搓著手進來，臉上還帶著點剛在庫房沾到的油灰。
“嗯，”雷宜雨站起身，踱到窗邊，樓下馬路對面的糧票博物館灰撲撲的牆面顯得有些黯淡，“糧票館保險庫升級，按a級走。另外，再給我加上一層——把去年奧運安保淘汰下來的那批微型識別終端、傳感器，能用的都用上，跟咱們自己那套系統接上，動靜搞大點。”
老吳眼楮瞪得溜圓，奧運安保的玩意兒放糧票博物館？他腦子一時有點轉不過來彎。瘦猴湊過去肩膀撞他一下︰“笨！小雷老板這是給博物館瓖金邊呢！那些老古董票子現在渾身都是高科技‘防彈衣’，光這宣傳噱頭，能把游客的票子漲一倍！”老吳恍然大悟，連連點頭︰“明白！保證連只蒼蠅飛進去是公是母都能給您識別出來！”他轉身風風火火就要走。
“等一下，”甦采薇突然開口，聲音帶著點精明的戲謔，“老吳師傅，庫是安全了，可人一多就擠，萬一再踩碎誰的傳家寶老花鏡可不太好。”
她轉向雷宜雨，“干脆上線電子預約導覽，門票提價百分之五十，對外就宣傳‘限量精品服務體驗’，省得現場人擠人。再增設幾個‘沉浸式換購體驗角’，弄些米票、布票、咱們庫壓箱底的舊功能機模具放進去，掃碼就能進那個‘青創基金’頁面——蚊子腿再小也是肉。”
雷宜雨贊許地看了眼甦采薇︰“就按甦總說的辦，那個換購角名字就叫‘時光兌換站’。”
這名字帶著點歲月銹跡斑斑的詩意和屬于雷氏集團獨特的生意經。糧票博物館的“重磅升級”在媒體配合下火速發酵。江城晚報頭版標題極其接地氣︰“憑票年代記憶無價，高科技‘金鐘罩’守護糧票傳奇！”大幅配圖正是工作人員小心翼翼將那張天價十二萬糧票放入閃著金屬冷光的嶄新保險庫，庫門厚重，科技感十足的傳感器指示燈明滅閃爍。下面小字標注還特意提到了“奧運同源安保技術”。短短幾天，預約系統爆滿，門票價格水漲船高依然擋不住洶涌人潮。
穿校服的學生、戴老花鏡的退休大爺大媽、舉著相機的文青、西裝革履的藏家，像尋寶的蟻群般涌進這座突然爆紅的江城新地標。博物館頂層的小會議室窗明幾淨，陽光透過百葉窗切割出規則的光影。巨大的液晶屏上，“糧票博物館青少年科創基金”後台數字滾動得令人心尖發顫，跳動的金額讓甦采薇都眯了眯眼︰“雷總，單日流水峰值破一百六十萬，百分之八十來自于‘時光兌換站’那個手機游戲項目推廣二維碼。您這招借懷舊的船，發未來的貨，算盤珠都要崩人臉上來了。”
“舊瓶子總得裝點新酒才有人愛看。”雷宜雨啜了口清茶，目光掠過屏幕上那些略顯粗糙的手機游戲宣傳圖，“這些‘青創’團隊報上來的資料……”瘦猴立刻遞上一份整理好的文件，嘿嘿一笑︰“我篩了三遍！就一個搞‘方塊大戰’的大學生團隊看著還湊合。那個頭兒叫陳星，江城大學的，才大三！點子有點意思——方塊往下掉，手機上劃拉組合消除賺分，叫《堆棧方塊》！”
辦公室里安靜了一下，老吳皺眉撓頭︰“方塊？消掉？有啥好玩？”
“吳師傅，當年您也沒覺得那些塑料片片功能機）能有啥大出息。”瘦猴揶揄。甦采薇卻若有所思地劃動著平板，調出游戲原型設計圖︰“碎片時間，簡單規則，容易上癮……底層邏輯抓得很準。”
她頓了下，微微皺眉，“就是資金缺口太大了點，連租服務器買基礎開發工具都勉強。”雷宜雨放下茶杯，指尖在寬大的實木桌面上輕輕一叩，清脆聲響回蕩。他沒看任何人，目光投向窗外車水馬龍的街道。
“所有渠道資源，”他開口，語氣平淡得像在討論晚餐，“全面導流到《堆棧方塊》。錢，從‘青創基金’出；服務器，甦總協調騰條閑置空間給他們；推廣，”他目光掃過瘦猴，“你手下那些網絡推手、地推經驗最熟的老兵，全借過去用半個月，讓他們自己摸滾打爬。”
瘦猴嘴巴張得能塞個雞蛋︰“宜雨哥！這……這就梭哈啦？”這也太草率了吧？幾個大學生的方塊游戲？“風口上的時候，豬也能吹起來，何況是人？”雷宜雨眼神銳利，“告訴他們，三個月內，日活過五萬，長江投資的正式合同擺在桌子上。做不到，”
他嘴角扯出一絲不算溫度的弧度，“糧票館門口最好的鋪面，就留給他們賣旅游紀念品。”壓力山大，賭注驚人。壓力之下，糧票博物館那個小小的“時光兌換站”成了《堆棧方塊》最魔性的推廣戰場。每個掃碼進入基金頁面的人，第一時間就被簡單粗暴的下載引導圖包圍——“來糧票館回憶青春？下載《堆棧方塊》贏限量版老糧票皮膚！”瘦猴派去的地推小組更是像打了雞血。
經驗老到的老兵們脫下迷彩服穿上花襯衫，化身江城最接地氣“地推天團”。公交站、電影院、麥當勞門口，人手一張印著粗體“堆棧方塊”和二維碼小傳單，笑容憨厚語氣誠懇︰“兄弟\妹妹，下載個小游戲不？動動手指消方塊，還能抽博物館真糧票收藏版！就當幫咱大學生創業嘛！”雷宜雨自己也沒閑著。一個冷風簌簌的周末下午，他穿著件不起眼的深灰色羊絨衫，低調地出現在熙熙攘攘的博物館大廳。他沒有驚動任何人，只是像個普通游客一樣，信步走到二樓那間新開闢的“青創角落”。
透明的玻璃幕牆後，幾個年輕人圍在幾張長條桌邊，神情或亢奮或緊張地盯著眼前的筆記本電腦屏幕。桌面上散落著空掉的紅牛罐子和泡面桶。瘦猴低聲在旁邊示意︰“戴黑框眼鏡那個就是陳星。”年輕人絲毫沒有察覺來自背後的視線，正專注地和同伴爭吵︰“老王！地圖關卡難度曲線必須再調！新手村都過不去誰還玩？”
“可星哥，獎勵池也得改啊！初始給的皮膚太寒磣了！”
“沒錢買新皮膚模型懂嗎？”
陳星煩躁地抓了把頭發，“再上線個簽到達人！連續登錄七天送那個最難看的橙色皮膚！留住人再說！”
簡單，直接，甚至帶著點草莽的市儈。雷宜雨沒有上前打擾，只是隔著玻璃靜靜看了片刻。當他轉身離開時，低沉的嗓音飄進瘦猴耳朵。“傳話下去。游戲上線一個月後，糧票博物館辦‘國潮游戲音樂節’，把江灘那塊空地租下來，搭最大的舞台。”他頓了頓，語氣帶著不容置疑的掌控力，“讓陳星那小子弄個‘方塊挑戰賽’，冠軍送一整套歷年稀有糧票。”
瘦猴倒吸一口涼氣。這是要把懷舊ip資源榨出最後一點甜頭，喂養那只剛破殼的像素方塊小鳥啊！線上燒錢導流加無處不在的地推轟炸，疊加線下巨額糧票實物的巨大誘惑，三重刺激之下，《堆棧方塊》如同被潑了油的星火，在短短兩個月內燎遍了江城甚至向外蔓延。數據反饋如同節節攀升的禮花在“青創基金”後台爆炸︰日活躍用戶dau）︰突破5萬！日新增用戶︰峰值達到2.3萬！平均用戶時長︰單日接近31分鐘！當陳星頂著一雙熬得通紅的兔子眼，捧著最新的數據報告單站在雷宜雨那張寬大氣派的實木辦公桌前時，他的手還在微微發抖。報告最上面那鮮紅的“dau︰51，887”，像燒紅的烙鐵燙著他的神經。
“雷總，我們……我們做到了！”
年輕的聲音嘶啞卻充滿力量。寬大辦公桌後，雷宜雨放下手中正翻閱的關于籌建全球第一個移動端電子糧票交易平台的可行性分析報告那上面的技術參數要求比糧票博物館的安保標準還要可怕好幾倍），平靜地抬起眼。窗外冬日的陽光斜照進來，勾勒出他冷硬而深邃的輪廓。他拿起筆，指尖在桌面上點了點，“三個月是保守估計，”清冷的聲音帶著一種掌控全局的松弛感，“長江投資的合同，拿去吧。”
辦公桌上，一份墨跡未干的正式《投資意向書》推到陳星手邊。“ 當——”會議室厚重的雙開木門突然被猛地撞開！老吳那張胡子拉碴的臉出現在門口，罕見地帶著驚惶，手里抓著一團明顯被揉捏過的報紙。“小雷老板！大事不好！”
老吳的聲音劈了叉，“博物館……咱們博物館……”瘦猴“噌”地從沙發上彈起︰“老吳！喘勻了說！誰還敢動咱博物館？”甦采薇也皺緊了秀眉，放下手中剛打印出來的《長江青少年科創基金成果年報初稿》。老吳猛喘幾口氣，攤開手里那份皺巴巴的娛樂晚報副刊，指著其中一篇，手指抖得像風中落葉。
“糧票！是糧票！那幫……那幫唱歌演戲的！他們偷咱的點子！”老吳氣得臉通紅。眾人伸長脖子一看，娛樂版醒目的大標題︰【江城籍頂流花旦陳曉曉傾情代言！國民rpg手游《米票奇緣》首輪封測火爆開啟！重現票據年代溫情故事】配圖是女明星穿白襯衫藍裙子的復古劇照，手上捏著幾張仿真米票。死一樣的寂靜籠罩了辦公室，只有老吳呼哧呼哧喘粗氣的聲音。偷跑！赤裸裸的截胡！還是用他們親手捧熱的“票據懷舊”概念！幾秒後，瘦猴咬牙切齒地蹦出一句︰“媽……媽的！明星帶貨效應加懷舊情懷，這熱度蹭得真快啊！”
甦采薇眉頭鎖得更緊︰“ip同質化，先入為主者通殺。《米票奇緣》這名字，擺明了對標我們的糧票博物館根基。”老吳急得像熱鍋上的螞蟻︰“小雷老板！咱咋辦？糧票館剛上軌道，這就半路殺出個程咬金搶食！”雷宜雨反而靠回了高背椅，指尖在扶手上無聲地敲著，目光掃過那份充滿青春氣息的游戲項目報告。窗外的光在他眼中跳動著冷冽的鋒芒，那是掠食者在獵物闖進領地時的審視。
“明星？”他嘴角終于勾起一絲冰冷而嘲諷的弧度。陳星也下意識捏緊了那份得來不易的投資意向書，紙張在他手中皺了一角。辦公室里的氣氛驟然繃緊。懷舊的藍海，瞬間變成了刀光劍影的紅海。就在眾人心提到嗓子眼時，雷宜雨冰冷的嗓音打破了僵局。
“讓宣傳那邊準備通告，”他目光掠過陳星緊繃的臉，“就說我們陳總，”他朝陳星微抬下巴，“決定參加下個月的文化部非遺電子化座談會，現場演講主題就叫《從一粒米票到一串代碼︰實體文化資產在數字時代的活化與裂變》。”
甦采薇眼底猛地閃過一絲精光︰“從游戲賽道跳到文化傳承高度？這是要降維打擊！”
雷宜雨眼底的冰鋒終于沾染上運籌帷幄的溫度。
“既然都扎堆來淘‘票’的金，”他冷嗤一聲，仿佛在評價一場無聊的鬧劇，“我們就告訴所有人，誰手里握著最值錢那張‘票’。”
他身體微微前傾，銳利的氣勢籠罩整個空間。
“陳星，你的‘方塊’不單能落，還能在奧運開幕倒計時一百天那天，從央視新聞直播間落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