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還沒亮透,王家灶房已經飄出陣陣蔥花香。杜小荷把烙好的油餅包進籠布里,轉頭看見王謙正往獵槍里壓子彈。
\"今兒還進山?\"杜小荷往他懷里塞了個熱乎乎的搪瓷缸子,\"小姑昨晚咳了半宿,我給熬了梨水。\"
王謙就著缸子吸溜一口,甜津津的蜂蜜味兒混著梨香︰\"得去,野山羊最補氣血。\"他瞄了眼還在睡的小姑,\"別跟她說我去鬼見愁北坡,省得擔心。\"
王建國蹲在門檻上磨獵刀,聞言抬頭︰\"北坡那片石砬子?去年老于家二小子在那兒摔斷過腿。\"
\"我帶了繩索。\"王謙系緊氈靴帶子,\"再說黑子傷好了,能幫著尋蹤。\"
老黑狗听見自己名字,立刻從狗窩竄出來,背上結痂的傷疤還泛著粉紅,尾巴卻搖得像螺旋槳。王謙揉揉它腦袋︰\"今天不許逞能,听見沒?\"
東方剛泛起魚肚白,一人一狗已經踩著\"咯吱\"作響的積雪進了山。林子里靜得出奇,連松塔落地的聲音都听得真切。王謙沿著向陽坡走,時不時蹲下查看雪地上的痕跡——野山羊喜歡在這種天氣出來覓食。
日頭爬到正午時,老黑狗突然壓低身子,耳朵像雷達似的轉動。王謙順著它的視線望去,遠處陡峭的石砬子上,幾個灰白的身影正在舔食岩縫里的鹽霜。
\"三頭成年羊,帶兩只崽子。\"王謙眯眼數了數,心頭一喜。野山羊警覺性極高,稍有動靜就會跳上人類無法攀援的絕壁。他解下繩索,在一棵老柞樹上系牢,另一頭捆在腰間。
\"黑子,在這兒守著。\"
石砬子近乎垂直,覆著層薄冰的岩石滑不留手。王謙像只壁虎般貼著岩壁挪動,鋼 鑿進岩縫的\"叮當\"聲驚動了羊群。領頭的老山羊豎起耳朵,突然\"咩\"地發出警報!
\"糟了!\"王謙眼見羊群要逃,顧不得危險,猛地一蕩繩索,整個人凌空撲向最近的山羊。槍托重重砸在羊腿上,那畜生哀嚎著跪倒在岩台上。
就在這時,固定繩索的老柞樹突然發出不祥的\" 嚓\"聲——根部常年被雪水浸泡的樹皮早已腐朽!王謙只覺得腰間一松,整個人順著石壁滑了下去!
千鈞一發之際,老黑狗如黑色閃電般竄出,一口咬住垂落的繩頭。狗爪子深深摳進雪地里,被拖出兩道深溝。王謙趁機抓住岩縫,獵刀狠狠插進冰層穩住身形。
\"好樣的黑子!\"他喘著粗氣,慢慢攀回岩台。那頭傷羊還在掙扎,被他利落地抹了脖子。
羊血在雪地上洇出刺目的紅。王謙把百十來斤的野山羊捆好,扛在肩上往山下走。老黑狗走在前頭,突然停住腳步,背毛\"唰\"地豎了起來。
林子里傳來\"沙沙\"的踏雪聲。
王謙輕輕放下獵物,緩緩抽出獵刀。前方灌木叢劇烈晃動,鑽出來的卻不是預想中的狼或熊——是個滿臉血痂的男人!
\"趙有才?!\"王謙瞳孔驟縮。這畜生不是在公社關著嗎?
趙有才手里拎著把伐木斧,眼里閃著瘋狂的光︰\"小雜種,老子等你半天了。\"他啐了口帶血的唾沫,\"今兒不把你剁了喂狼,我趙字倒著寫!\"
王謙瞥了眼對方扭曲的右手——那幾根被他打斷的手指顯然沒接好。他慢慢移動腳步,把老黑狗擋在身後︰\"樺樹溝容不下你,跑這兒找死來了?\"
斧頭帶著風聲劈來時,王謙側身一讓,獵刀在趙有才肋下劃開道口子。兩人在齊膝深的雪地里翻滾廝打,驚得樹上的松鴉撲稜稜亂飛。老黑狗想幫忙,卻被王厲聲喝住——這畜生手里的斧頭專往狗身上招呼!
\"砰!\"
突如其來的槍響震得樹梢積雪簌簌落下。趙有才渾身一僵,斧頭\"當啷\"掉在冰面上。王謙抬頭,看見于子明端著冒煙的獵槍從坡上沖下來,身後還跟著兩個穿綠軍裝的公社民兵。
\"謙哥!\"于子明一腳踹翻趙有才,\"這王八蛋從公社衛生院跑了,劉書記帶人追了一宿!\"
日頭西斜時,王謙扛著野山羊進了院門。杜小荷正在晾尿布,見狀驚得竹夾子都掉了︰\"老天爺!這...這麼多血?\"
\"羊血。\"王謙把獵物擱在磨盤上,轉頭對于子明說,\"後腿給你和玉蘭留著,她懷著孩子該補補。\"
王秀蘭聞聲從屋里出來,看見血呼啦的野山羊,眼圈頓時紅了︰\"謙子,你...\"
\"姑,羊肝熬粥最養人。\"王謙抹了把臉上的血漬,露出笑容,\"明天我再給您套幾只雪鵪鶉,炖湯喝。\"
杜小荷打了盆熱水給他擦臉,小聲問︰\"趙有才...\"
\"公社民兵押走了。\"王謙握住她發抖的手,\"劉書記說這回要送縣里判刑。\"
夜里,王家人圍坐在熱炕上喝羊湯。王秀蘭捧著碗的手還有些顫,但氣色已經好了許多。王建國抿了口地瓜燒,突然說︰\"明兒我去趟樺樹溝,把秀蘭的嫁妝拉回來。\"
\"爹,我跟您去。\"王謙給妹妹王晴夾了塊羊排,\"順便把趙家欠的糧票要回來。\"
老黑狗在炕沿下啃著羊骨頭,尾巴拍得地面啪啪響。窗外又飄起雪來,但屋里暖得讓人發困。杜小荷靠著王謙肩膀昏昏欲睡,懷里的小家伙們早已打著奶嗝進入夢鄉。
遠處傳來七爺哼的古老調子︰
\"二月雪深獵羊歸,
熱湯暖透親人胃。
任他寒風透骨冷,
一家圍爐就是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