滿月酒的喜慶勁兒還沒散盡,王謙蹲在堂屋門檻上,盯著地上沒掃淨的炮仗紅紙出神。王建國叼著旱煙袋走過來,鞋底碾了碾紅紙︰\"你小姑還是沒來。\"
\"嗯。\"王謙悶聲應著,手指無意識地摩挲獵槍背帶。小姑王秀蘭嫁到三十里外的樺樹溝,往年就算大雪封山,也會托人捎塊花布或者幾個雞蛋來。
杜小荷抱著孩子從里屋出來,看見爺倆這模樣,輕聲道︰\"要不讓杜鵬跑一趟?\"
\"我去。\"王謙站起來拍拍棉褲,\"正好昨兒留了條野豬腿。\"
天剛麻麻亮,王謙就踩著沒膝的積雪上路了。獵槍斜背在身後,腰間別著獵刀,褡褳里裝著豬腿和兩包紅糖。老黑狗傷還沒好利索,被他硬按在狗窩里,這會兒急得直哼哼。
\"老實看家。\"王謙彈了下狗耳朵,轉頭對送出來的杜小荷說,\"最遲天黑前回來。\"
山道上的雪被風吹成了波浪形,走起來深一腳淺一腳。王謙抄近路翻老虎嶺,松枝上的積雪簌簌往下掉,有幾團正好灌進脖領子,冰得他直縮脖子。
\"這鬼天氣......\"他嘟囔著緊了緊棉帽耳朵,忽然听見前方有\"咯吱咯吱\"的踩雪聲。
樺樹溝比牙狗屯小得多,二十來戶人家散落在山坳里。王謙剛拐進屯口,就看見幾個婆娘圍在井台邊嘀咕,見他過來立刻噤了聲。
\"嬸子,我找王秀蘭。\"王謙摘下帽子撢雪,\"我是她佷兒。\"
穿藍布棉襖的胖婦人眼神躲閃︰\"啊...老趙家啊,往西頭數第三戶。\"
越往西走越不對勁。屯子里的人見了他都繞著走,有個半大孩子想說什麼,被自家大人一把拽進屋。王謙心頭突突直跳,加快腳步沖到一棟低矮的土坯房前。
院門大敞四開,雞窩塌了半邊,凍硬的玉米秸散了一地。王謙剛要喊人,忽听屋里傳來\" 當\"一聲響,接著是壓抑的抽泣。
\"小姑?\"王謙三兩步沖進堂屋,被眼前的景象釘在原地——
王秀蘭蜷在炕角,半邊臉腫得發亮,嘴角結著血痂。炕桌翻倒在地,粗瓷碗碎成幾瓣,苞米面粥潑了一炕席。
\"謙...謙子?\"王秀蘭慌忙用袖子擦臉,扯到傷處疼得一哆嗦,\"你咋來了?\"
王謙手里的褡褳\"咚\"地砸在地上。他嘴唇抖了幾下才發出聲︰\"誰打的?\"
灶坑里的柴火\" 啪\"爆響,映得王謙半邊臉陰晴不定。他蹲在炕沿前給小姑敷藥,棉球蘸著燒酒擦過顴骨時,王秀蘭疼得直抽氣。
\"趙有才這個畜生。\"王謙聲音像摻了冰碴子,\"為的啥?\"
王秀蘭別過臉去。窗外忽然傳來浪笑聲,王謙撩開窗簾縫一看——趙有才摟著個穿紅棉襖的娘們兒從隔壁院出來,那女人鬢角還戴著朵白絨花。
\"馬寡婦?!\"王謙瞳孔驟縮。他認得這女人,前年她男人打獵摔死後,沒少在附近屯子勾三搭四。
王秀蘭的眼淚砸在炕席上︰\"昨兒晌午...我回來取糧票,撞見他們在咱炕上...\"她突然抓住王謙的手,\"謙子你別惹事!他喝了酒下手沒輕重......\"
王謙慢慢掰開小姑的手,把獵槍輕輕靠在牆根,只拎了根頂門杠出去。
趙有才正跟馬寡婦在院門口膩歪,抬頭看見王謙,醉醺醺地笑︰\"喲,大佷子來...嗝...串門啊?\"
頂門杠帶著風聲掄過去時,馬寡婦的尖叫聲刺得人耳膜疼。趙有才倉促抬手格擋,\" 嚓\"一聲響,小臂當場彎成詭異的角度。
\"我日你祖宗!\"趙有才疼得酒醒了大半,抄起戳在牆邊的鐵鍬就劈。王謙側身讓過,頂門杠毒蛇般捅在他胃部,趙有才\"哇\"地吐出一灘酸臭酒液。
屯里人听見動靜圍過來,愣是沒人敢拉架。王謙一腳踩住趙有才脖子,頂門杠抵著他下巴︰\"哪只手打的我姑?\"
趙有才還在罵髒話,王謙掄起杠子照他右手就是一下,指骨碎裂的聲音听得馬寡婦癱坐在地。
\"再讓我知道你動我姑一指頭......\"王謙彎腰揪住他衣領,\"就把你塞冰窟窿里喂王八。\"
王謙背著小姑走出樺樹溝時,夕陽把雪地染成了血紅色。王秀蘭伏在他背上小聲啜泣,溫熱的水汽透過棉襖傳到脊梁骨。
\"姑,咱回家。\"王謙踩碎一片薄冰,\"爹看見你肯定高興。\"
身後突然傳來引擎聲。王謙警覺地回頭,看見公社的綠色吉普車碾著雪開來,車斗里蜷著鼻青臉腫的趙有才。
副駕駛跳下來個穿藍制服的中年人︰\"同志,我是公社劉書記。趙有才的問題我們一定會嚴肅處理!\"他看了眼王秀蘭,\"先送衛生所檢查,醫藥費公社出。\"
吉普車開遠後,王謙發現小姑身子不抖了。路過一片白樺林時,王秀蘭突然輕聲說︰\"謙子,你看樹上的紅布條。\"
那是獵人系的平安結,年年新雪蓋舊布,卻始終鮮亮如初。
\"姑給你唱個曲兒吧。\"王秀蘭清了清嗓子,哼起小時候哄王謙的調子︰
\"正月里來雪沒腰,
娘家人兒撐硬腰。
任他野狼牙齒利,
難敵親族一把刀......\"
王謙听著听著,眼眶就熱了。
他掂了掂背上輕飄飄的小姑,大步朝家的方向走去。
遠處牙狗屯的炊煙已經依稀可見,老黑狗肯定正蹲在院門口等他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