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治目光落在階下躬身的李弘身上,
頓了頓,語氣放緩“你母後並非不疼惜佩佩,也非有意偏袒賀蘭敏之。”
“眼下朝局復雜,你母後暫緩處置,未必是徇私,或許是在權衡利弊,
想尋一個既不違公道、又不引發派系動蕩的法子。”
李弘輕輕搖頭,聲音難掩疲憊。
“父皇,兒臣已經等的太久。”
“從佩佩去世,到如今已過了半年,再等下去,公道便成了空談。”
說罷,他緩緩轉頭看向武媚娘,
“不知道母後還要兒臣等多久呢?”
武媚娘鳳眸微沉,神色鄭重,語氣輕緩,承諾道,
“弘兒放心,快了。”
李弘早已听膩了類似的承諾,心中並無半分信任,
他只是微微頷首,語氣敷衍,態度冷淡回道
“那兒臣便等著那一天。”
武媚娘望著他挺直的背影,知曉此時再多言語亦是無用,不如待日後用結果讓他信服。
她轉頭對李治溫和說道,
“時辰不早了,皇上,我們啟程吧?”
李治輕嘆一聲,頷首道,
“也好,早些出發,還能趕在日落前到潼關行宮。”
說罷,轉身登上早已在外等候的御駕。
“兒臣恭送父皇母後!”
李弘撩起衣袍,躬身行禮,隱藏眼底的情緒。
“臣等恭送皇上皇後娘娘!”
戴至德、李敬玄與眾臣齊齊躬身,聲音整齊。
車輦緩緩啟動,車輪碾過青石板路,發出“咕嚕咕嚕”的聲響。
李治掀開車簾一角,看了一眼立在宮門前的李弘,目光中滿是對這個兒子的厚望與擔憂,
他既盼李弘能扛起監國重任,又怕這朝堂的風雨傷了他的仁厚心性。
武媚娘坐在一旁,將李治的神色盡收眼底,她輕聲道,
“皇上放心,弘兒沉穩聰慧,又有戴、李二人從旁輔佐,長安的局面定能安穩。”
“這次東巡,也正好讓弘兒多些歷練,增長統籌各方、調度資源的才干,
有了獨掌朝政的經驗,日後方能更好地擔起社稷重任。”
李治靠在車輦的軟枕上,望著窗外掠過的街景,輕嘆一聲。
“但願如此。”
“弘兒自幼在東宮長大,性子仁厚,只是這朝堂險惡,人心難測,各方勢力盤根錯節,怕是免不了要讓他受些磨礪了。”
車輦一路駛出長安,朝著東方而去,而此時的關中大地,正被一場罕見的大旱籠罩。
咸亨二年五月,關中大地烈日如炙,赤地千里。
自入春以來,滴雨未沾,田疇龜裂如老龜背甲,禾苗枯槁似敗絮飄蓬。
渭水支流皆已斷流,河床裸露,亂石嶙峋,往日里灌溉沃野的水車早已停轉,輪軸干裂,蒙塵覆土。
長安城外,右衛率府營地之中,更是一片愁雲慘霧。
士兵們面黃肌瘦,衣衫襤褸,手中握著的粗瓷碗空空如也,唯有幾顆干癟的粟米粘在碗壁。
營壘角落,幾名士兵正圍著一棵枯榆,用石斧艱難地剝著樹皮,榆皮干澀難咽,卻成了眼下唯一的果腹之物。
另有數人蹲在草叢間,仔細撿拾著蓬蒿的種子,蓬實細小如沙,
需積攢半日方能湊夠一小把,入口苦澀,難以下咽。
“咳……咳咳……”
一名年輕士兵捧著榆皮,剛咬下一口便劇烈咳嗽起來,枯槁的臉上泛起不正常的潮紅,
“這東西……這東西實在難咽,再吃幾日,怕是五髒六腑都要被刮破了……”
身旁的老兵拍了拍他的肩膀,眼中滿是無奈
“二郎莫要抱怨,如今關中大旱,農物渴死,糧食顆粒無收,咱們能有榆皮蓬實果腹,已是萬幸。”
正說著,營門外忽然傳來一陣馬蹄聲,煙塵滾滾,旌旗飄揚。
士兵們紛紛抬頭望去,只見一隊身著緋色官服的官員簇擁著一位身著赭黃常服的青年走來,
青年面如冠玉,目若朗星,眉宇間帶著幾分溫潤,
卻又不失皇家氣度——正是當朝太子李弘。
李弘自奉詔監國以來,日夜操勞國事,听聞關中旱情加劇,軍中糧草告急,
便親自帶著裴居道韋承慶等人前來營地視察。
“太子殿下駕到——”
隨行的內侍高聲唱喏,士兵們連忙掙扎著起身,想要行禮,卻因饑餓無力,動作遲緩。
李弘見狀,快步上前,伸手扶住一名搖搖欲墜的老兵,聲音溫和
“諸位將士不必多禮,快快起身。
孤今日前來,便是要親自看看大家的口糧如何,
連日大旱,糧草轉運多有耽擱,讓你們忍饑受累,孤心中實在不安。
朝廷絕不會讓守護家國的將士們餓著肚子戍守。
你們為大唐沖鋒陷陣,孤自然要為你們周全生計,
這是孤身為太子的責任,也是大唐對諸位的體恤。”
老兵聞言,眼眶一紅,哽咽道
“殿下仁慈!如今軍中存糧早已告罄,雖多次上書朝廷求糧,卻始終未見調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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將士們每日只能靠著榆皮蓬實度日,許多兄弟都已病倒,
若是再無糧草,怕是……怕是撐不住了啊!”
李弘聞言,心中一沉,他走到那棵被剝了皮的枯榆前,
伸手撫摸著光禿禿的樹干,指尖觸到粗糙的木質,心中一陣刺痛。
他又拿起士兵手中的蓬實,放在鼻尖輕嗅,只聞得一股苦澀之氣,
再看士兵們干裂的嘴唇、凹陷的眼窩,更是心疼不已。
李弘指尖摩挲著枯榆樹干的裂痕,忽然轉身對身後內侍道
“取一柄小刀來。”
內侍雖有遲疑,卻不敢違逆,連忙遞上短刀。
他蹲下身,小心翼翼削下一小塊帶著殘絮的榆樹皮,
不顧樹皮上的塵土,徑直遞到唇邊。
粗糙的縴維刮過舌尖,苦澀瞬間漫開,卡在喉嚨里難以下咽,
他卻強忍著咀嚼幾下,慢慢咽下。
隨後,他又從士兵手中接過那捧蓬實,捏起幾顆放進嘴里,
干澀的顆粒磨得牙床發疼,混著土腥味的苦澀比榆樹皮更甚。
“咳咳……”
他忍不住低咳兩聲,眼眶卻微微發紅,
抬頭看向士兵們時,聲音沙啞
“原來諸位每日,便是靠這些果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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溫潤的太子殿下,只有在母親面前,才會露出各種小情緒和叛逆的個性,
這恰恰說明了女皇這個母親既讓他有恃無恐,也讓他敢卸下心防。
尋常人面前,他是需端著儀態、藏著情緒的太子,
唯有在母親跟前,他才敢做回那個會鬧小脾氣、敢說逆耳話的孩子,
這份獨有的松弛與任性,正是女皇給足了他安全感與親厚感的證明。
女皇對李弘真的用心良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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