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洲,許家本宗外圍,一處靈氣相對稀薄,也鮮有人至的幽靜山谷中。
許胤負手立于溪畔,眉頭微鎖。
他身姿挺拔,身著錦藍長袍,上仙境的修為內斂,卻自有一股世家子弟的雍容氣度。
只是眉宇間那抹揮之不去的陰郁,暴露了他內心的焦灼。
錢家在南野的行為已引來青雲劍宗震怒,連帶依附錢家的許家目前也自我處境尷尬。
老祖閉關不出,長老會爭吵不休,父親...唉,父親依舊只能當個“坐上客”。
不過,父親終究還是變了。
妹妹許沁偷偷離開了許家,他當然知道這其中有老祖的意思在。
但,老祖可沒有示意將許沁的命牌也一並毀去。
父親再度受到了重罰。
而且這一次,似乎還傷到了根基。
因為他已經見過不止一次,那壓制不住的鮮血自父親的嘴角溢出。
老祖動了更換家主的心,反正對他,對許家而言。
家主...不過就是個擺設,就是個用來對接的門面罷了。
想到這,許胤的心漸漸沉了下來。
就在這時,一股若有若無,卻帶著一絲銳利的氣息自身後傳來。
許胤猛地轉身,體內靈力瞬間提起,眼神銳利如鷹︰“誰!”
十丈外,一襲毫不起眼的灰袍身影靜靜佇立。
兜帽低垂,遮住了大半面容,只能看到線條冷硬的下頜。
氣息不顯山露水,卻給許胤一種針尖對麥芒的壓感覺。
上仙境!
而且,絕非尋常上仙!
灰袍下傳來一個平淡無波、听不出年紀的聲音。
“路過此地,見道友似有煩憂,或可一談?”
許胤心中警鈴大作,面上卻不動聲色,甚至擠出一絲世家子弟慣有的,帶著距離感的微笑︰“人生在世,何得煩憂不纏身。閣下是?”
“可以是相識,也可以是朋友,還可以是陌生人。”
灰袍人聲音依舊平淡︰“些許憂事,能讓許家許胤躲在此處傷神?”
話罷,不等許胤開口,灰袍人繼續說道︰“讓我猜猜,或許是因為許家如今正被錢家綁在一條即將沉沒的破船上?”
許胤瞳孔微縮,笑容淡去︰“閣下慎言。許錢兩家世代交好,同氣連枝,何來沉船之說?”
“同氣連枝?”
灰袍人發出一聲幾不可聞的嗤笑。
“南野之事,錢家為保存實力,坐視北境新通神突破,致使仙盟大計受挫,令北境勢力暴增。此舉早已觸怒青雲劍宗,你說這船還能穩當?”
他頓了頓,聲音帶著一絲洞悉人心的寒意︰“錢家底蘊深厚,或可斷尾求生。
許家呢?
夾縫求生,底蘊遠遜。
青雲劍宗若欲立威,震懾宵小,拿誰開刀最是合適?
是根基雄厚的錢家,還是...看似依附,實則更易拿捏的許家?”
許胤的臉色終于變了。
灰袍人的話幾乎將許家內部爭吵不休的原因說個通透。
而這也是他心中憂慮之事。
許家,很可能成為那只被殺的“雞”!
灰袍人仿佛沒看到他的臉色,繼續道︰“此為其一。其二,許胤道友,你身為家主嫡子,未來更有可能是許家掌舵之人。
難道甘心如令尊一般,做個有名無實、事事仰長老會鼻息的...‘家主’嗎?”
“你!”
許胤眼中厲芒一閃,這是直直戳到了許家最深的弊端。
父親空有家主之名,卻無家主之權,在老祖和長老會面前唯唯諾諾,這是許胤最不願步的後塵。
“還是說,你...有信心能夠在未來超越你家老祖?
還是期盼老祖會讓你脫離他的控制。”
灰袍人的話如同冰冷的錐子。
“與其寄希望于渺茫的未來,不如...現在就為自己,為未來的許家,掙一份實實在在的籌碼和靠山。”
許胤呼吸微微急促,他盯著灰袍人︰“你到底想說什麼?”
“北境前線...”
灰袍人的聲音斬釘截鐵。
“仙盟如今正缺人手,尤其缺敢戰,能戰的上仙修士,許家此時若能力排眾議,遣精銳,尤其是家主一脈的嫡系子弟,主動請纓,奔赴北境最凶險之地,斬妖除魔,立下赫赫戰功...”
“此舉,一則可向三宗,尤其是青雲劍宗表明許家立場,雖退出仙盟,但為大計,仍和仙盟同一戰線。此乃破局之策,或可解燃眉之急。”
“二則,道友親臨前線,浴血奮戰,立下功勛。
此功勛,便是道友未來最大的依仗!
三宗不會虧待有功之臣,更會記住許胤這個名字!
屆時,攜大功與三宗青睞歸來,許家之內,誰還敢視道友為無物?
便是你家老祖,想要動你,恐怕也要掂量幾分...”
“三則...”
灰袍人聲音壓低,帶著一種莫名的感覺。
“依附錢家,仰人鼻息,五家之一?呵,顏面何存!
重振許家聲威,豈能靠聯姻與退讓?
當以鐵血戰功,宣告許家仍在。
道友此去,非為他人,實為許家之未來,為自身之權柄。”
“許胤道友,此解...如何?”
山谷中一片寂靜,只有溪水流淌的潺潺聲。
許胤的胸膛微微起伏,灰袍人的話如同重錘,狠狠砸在他心頭。
危機,權力,尊嚴...每一點都直擊要害!
他沉默了許久,目光在灰袍人身上反復掃視,試圖看透這神秘人的目的。
最終,他緩緩開口,聲音帶著一絲沙啞︰“閣下...究竟是誰?”
“一個閑來無事的游散之人罷了。”
灰袍人微微側身,似乎準備離開。
“言盡于此,如何抉擇,在道友自身。
北境凶險,生死或不能由己。
但...是繼續在漩渦中沉浮,還是搏一個朗朗乾坤...
道友,當好自為之。”
話音未落,灰袍身影如同融入空氣般,詭異地消失在原地,只留下原地沉思,眼神劇烈變換的許胤。
... ...
西洲,靈虛觀。
檀香裊裊的清室中,觀主正盤坐于雲床之上,雙眸微合,似在神游太虛。
忽而,他指尖微微一動,一個呼吸間便掐出數個指訣。
而後他緩緩睜開眼,眸中若有所思...
“咸山澤...卦象進虎口...㹃埳B 樂兄 ..”
“有客自遠方來,自當相見...”
他自語的聲音平和,而後一直彈出道︰“且引他來。”
不多時,清室門外,一道灰袍身影無聲出現,依舊是兜帽遮面,氣息沉凝如淵。
童子躬身退下,獨留灰袍身影推開房門走了進去。
屋內,觀主目光平靜地落在來客身上,仿佛能穿透那層灰袍與兜帽。
“貴客臨門,所為何來?”他的聲音听不出波瀾。
灰袍人微微抬頭,兜帽下的陰影中,一道目光與觀主對視︰“為一人而來。”
聲音平淡依舊。
觀主袖袍中指訣紛飛,片刻後微微一笑,似有所指般問道︰“所為何事?”
灰袍人沉默片刻,緩緩道︰“為,殺一人...活一人...”
“他知曉?”
“我之所行,即是他之所想...”
屋內,檀香依舊裊裊。
觀主深邃含笑的目光落在灰袍人身上,片刻後,緩緩吐出一字︰“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