臘月廿九，雪。細密的雪粒子被北風卷著，抽打在車窗上，發出沙沙的聲響。通往青河縣的省道上，車輛稀少，兩側的田野和村莊覆蓋著一層薄薄的白，在鉛灰色的天幕下顯得格外蕭瑟。秦風開著車，暖氣開得很足，副駕上放著給父母買的年貨和新衣。後視鏡里，他瞥見自己眼角的疲憊，隨即又望向窗外熟悉的景色——枯柳垂垂的河堤，覆雪的麥田，遠處青河縣城輪廓漸顯。這里是他政治生涯的起點，是父母半生耕耘的故土，也是每逢年關，他心底最柔軟的歸處。
車子駛入青河縣城，年味比雲峽更濃。街道兩旁掛滿了紅燈籠，積雪被掃到路邊，露出濕漉漉的地面。小販的吆喝聲、孩子的嬉鬧聲、炸年貨的香氣混雜在寒冷的空氣里。秦風放慢車速，拐進父母居住的老教師家屬院。車剛停穩，單元門就“吱呀”一聲開了。母親系著圍裙，手里還沾著面粉，父親披著舊棉襖，兩人站在門口，翹首以盼。風雪中，那兩雙殷切的眼楮，瞬間融化了秦風一路的風塵。
“爸！媽！”秦風推門下車，聲音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哽咽。
“小風！”母親快步上前，一把抓住他的手，上下打量，“瘦了！又瘦了！快進屋！餃子剛下鍋！”
父親接過他手里的東西，臉上是掩飾不住的喜悅和驕傲︰“回來就好！回來就好！”
小小的客廳里，暖意融融。飯桌上擺著幾樣簡單的家常菜，中間是一大盤熱氣騰騰的餃子。秦風脫下外套，洗了手，坐在父母中間。母親不停地給他夾餃子，父親則絮絮叨叨地問著雲峽的情況，問著陽陽和林妙雪。
“陽陽長高了不少吧？妙雪工作忙不忙？你工作那麼累，可得注意身體……”母親的關切如同滾燙的餃子湯，熨帖著秦風的五髒六腑。
“都好，都好。”秦風笑著應道，咬了一口餃子，是熟悉的韭菜雞蛋餡，滿口家的味道。這一刻，他不是雲峽區委書記，只是一個歸家的游子。緊繃的神經，沉重的責任，都被這方寸間的溫暖悄然撫平。
飯後，秦風幫著收拾碗筷。父親泡了壺濃茶，三人圍坐在小小的茶幾旁。窗外，雪似乎下得更大了。
“爸，媽，收拾一下，明天一早咱們回省城，妙雪和陽陽等著呢。”秦風說。
“哎，好！”母親應著，起身去收拾行李。父親卻有些沉默，端著茶杯，望著窗外飄飛的雪花。
“爸？”秦風輕聲問。
父親轉過頭，臉上帶著一絲復雜的情緒︰“小風啊……爸知道你現在擔子重，責任大。雲峽搞得好，全省都盯著。但是……爸在電視上，報紙上，看到那些報道……破網清源，刮骨療毒……听著就心驚肉跳！你……你可得千萬小心啊！”
老人的聲音帶著深沉的憂慮和不易察覺的顫抖。秦風心頭一熱，握住父親布滿老繭的手︰“爸，您放心。邪不壓正！雲峽現在，天朗氣清，老百姓心里都亮堂著呢！我們有規矩，有制度，不怕！”
父親用力回握，渾濁的眼楮里閃著光︰“好！好！爸信你！就是……就是別太拼了，身體是革命的本錢！”
車子剛駛出小區不遠，在路口等紅燈時，秦風瞥見路邊一個熟悉的身影——青河縣縣委書記趙敏！她沒帶秘書，穿著一件半舊的羽絨服，圍著厚厚的圍巾，正深一腳淺一腳地踩著積雪，挨個檢查路邊商鋪門前的“三包”責任牌和掃雪情況。寒風卷起她的圍巾，露出凍得發紅的臉頰。
秦風心頭一動，靠邊停車，降下車窗︰“趙書記！”
趙敏聞聲回頭，看到秦風，愣了一下，隨即臉上綻開驚喜的笑容︰“秦書記？！您怎麼回來了？”她快步走過來。
“接爸媽回省城過年。”秦風笑著指了指後座的父母，“您這是……微服私訪？”
趙敏搓了搓凍僵的手，哈著白氣︰“哪敢稱私訪！年關嘛，市容市貌、安全生產、市場供應，哪樣都不敢馬虎！尤其這雪天，路滑，怕出事兒，自己下來轉轉，心里踏實！”
她說著，目光掃過秦風車後座的父母，連忙躬身問候︰“叔叔阿姨好！新年好！”
秦父秦母也笑著回應︰“趙書記好！辛苦你了！大冷天的！”
“應該的！應該的！”趙敏擺擺手，隨即看向秦風，眼神帶著由衷的敬佩，“秦書記，雲峽深改這一年，真是翻天覆地！‘陽光監督’、‘安全雲峽’、‘群眾表情指數’……我們天天組織學習！就是……差距太大，學起來吃力啊！”
秦風推門下車，寒風瞬間灌入。他緊了緊衣領，看著眼前這位在風雪中依舊奔波的女書記，心中涌起一股敬意︰“趙書記，您太謙虛了。青河底子薄，這幾年在您帶領下，變化有目共睹。”
“差得遠呢！”趙敏搖搖頭，語氣誠懇，“別的先不說，就這‘群眾表情指數’，我們想學，可數據采集、平台建設、算法模型……門檻太高！光靠縣里這點家底，玩不轉啊！”
她掏出手機，點開相冊，翻出幾張照片給秦風看︰一張是破舊的社區活動室，幾個老人圍著一個燒得通紅的煤爐子取暖；一張是坑窪的校門口，孩子們在泥水里 著上學；還有一張是擁擠的菜市場，一個攤販正和城管爭執……
“您看，”趙敏的聲音帶著一絲苦澀和急切，“這些都是老百姓最盼著解決的事！我們也想搞智慧治理，也想讓數據跑路，可……沒錢！沒人！沒技術！心有余力不足啊！”
秦風看著那些照片，心頭沉重。這正是無數像青河這樣的基層縣區面臨的困境——改革的春風吹到了，但生根發芽的土壤和養分卻不足。
“趙書記，”秦風沉吟片刻，目光堅定，“雲峽的探索，不是孤芳自賞。省里推廣‘雲峽模式’，就是要解決‘學不會’、‘用不起’的問題！”
他拿出手機，點開一個頁面︰“您看，這是雲峽剛上線的‘深改工具箱’共享平台！我們把‘陽光監督’的核心代碼、‘安全雲峽’的輕量化模塊、‘群眾表情指數’的數據采集標準和基礎算法模型，全部開源共享！免費提供！”
趙敏的眼楮瞬間亮了︰“真的？！”
“當然！”秦風點頭，“不僅如此，我們還聯合神農、安盾這些企業，成立了‘縣域深改幫扶基金’，提供技術和資金支持！首批試點，就包括青河！”
他指著照片上的破舊活動室︰“比如這個，可以對接我們的‘共享社區’模式，引入社會資本改造，政府補貼一點，企業贊助一點，居民參與一點！智慧養老、四點半課堂、便民服務都能整合進去！”
又指著坑窪的校門口︰“教育集團化，先從‘雲課堂’共享名師資源開始！硬件投入大，但軟件可以先用起來！”
“秦書記！這……這太好了！”趙敏激動得聲音發顫，凍紅的臉頰更添光彩，“您這是雪中送炭啊！我……我代表青河老百姓謝謝您！”
“一家人不說兩家話！”秦風擺擺手，目光深邃，“改革不是一城一地的事。雲峽先行一步，摸索點經驗教訓，就是希望能為兄弟縣區趟條路，少走點彎路！一枝獨秀不是春，百花齊放春滿園！”
風雪中，兩雙手緊緊相握。一位是冉冉升起的改革新星，一位是扎根基層的實干書記。目光交匯，傳遞著無需多言的信任與力量。
告別趙敏，秦風載著父母駛離青河縣城。雪又大了起來，紛紛揚揚。後座上，父母依偎著睡著了，發出均勻的鼾聲。秦風透過後視鏡看著父母安詳的睡顏，又想起趙敏在風雪中奔波的身影，想起那些照片里期盼的眼神，心中百感交集。
手機震動，是李浩然發來的信息︰“書記，安全雲峽平台運行平穩，各值班點無異常。群眾表情指數‘幸福感’、‘安全感’持續上升。祝您和家人新年快樂！”
秦風嘴角揚起一絲溫暖的弧度。他輕輕點開車載音響，一首舒緩的鋼琴曲流淌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