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峽區委組織部的燈光，在這個傍晚顯得異常凝重。部長沈慧娟辦公室里，文件堆積如山，不僅僅是材料，更像是一座亟待厘清的戰後廢墟。空氣中彌漫著紙張和油墨的氣味，以及一種無形的壓力。
代理區委書記秦風坐在沈慧娟對面，他沒有去踫那杯早已冷卻的茶，目光銳利地掃視著桌面上被特意標識出來的三份人事案卷︰
雲峽區財政局新任局長人選
雲峽區水務局新任局長人選
雲峽區城市投資發展集團有限公司新任總經理法人代表）人選
這三個位置，是撥亂反正、重建雲峽的核心閥門——財政源頭、水利命脈和項目引擎。
“沈部長，”秦風的聲音打破了沉默，沉穩中帶著緊迫感，“眼下這三個關鍵位子，火燒眉毛。但我們必須清醒，這里面有的石頭燙手，有的水混得很。”
沈慧娟疲憊地捏了捏眉心，但眼神依舊沉著︰“是的，書記。我們按您的指示做了初步摸底和分析，現實情況很復雜。”
她拿起財政局長候選檔案︰“按慣例和內部排序，原預算科長杜明、原國庫支付中心主任陳立都是有力競爭者。但杜明配偶在孫凱佷子控股公司擔任過高管；陳立的弟弟在孫凱倒台前夕密集接到孫耀華特批的不明外包項目。雖無實錘證據指向個人不當，但這關聯性在‘火線考察’下，就是懸著的疑問，風險難測。”
接著是水務局長檔案︰“兩位系統內的資深副局長，經驗沒問題，但長期在孫耀華分管體系內，獨立性和執行力需要‘火線’考驗。市局下來的那位處長，專業背景過硬，但地方根基淺薄，要在水利工程招投標這塊硬骨頭中快速建立威信、擋住侵蝕，難度不小。”
秦風目光微沉，直接點出關鍵︰“守成或許有余，但攻堅破局的銳氣與根基的清白度，都存在挑戰。這水閘若守不牢，污流回灌，重建就是一句空話！”他手指移到那份關于城投集團總經理人選的檔案上。
“城投這邊，問題更尖銳一些。”沈慧娟推了推眼鏡，“常規推薦的副主任李成平，穩重持重，但在開發區那幾個著名的爛尾項目遺留責任鏈條上，他的位置並不完全清白。而我們的開發區主任叢麗麗——”
檔案首頁上，叢麗麗的眼神里透著干練和果決。
“——這位同志的能力、魄力、協調力有目共睹，在開發區期間啃下了好幾塊硬骨頭，孫凱倒台前就已經在清理頑疾，成績突出。但按干部任用條例和常規流程，她副處任職剛滿三年，直接跨到城投正職正處級）的關鍵崗位，資歷硬傷非常明顯。現在內部爭議聲最大的恰恰就是她！”沈慧娟頓了頓，目光變得更加嚴肅。
“至于鄭衛國同志…”她的話鋒一轉，帶上了更深的考量，“作為市委管理干部區委常委、政法委書記），他的工作調整自然是由市委統籌考慮。組織部前期在配合市里要求的干部情況排查中，發現一些指向性線索。有非正式反映，他在孫凱勢力最盛時，與其辦公室主任王大海孫凱案核心掮客）有過數次‘難以界定目的’的私下接觸。當時王大海正負責幾個存在巨大利益輸送風險的房地產項目‘維穩協調’。鄭衛國同志本人堅稱是純工作聯系。此事目前缺乏直接證據定性。但在當前這個重塑政治生態、清除‘深網’影響的高度敏感時期，這種身份敏感、目的存疑的接觸本身，就是一枚深埋的暗釘，其立場、抗壓能力和徹底斬斷關聯的決心，令人高度存疑。”
辦公室的空氣仿佛凝固了。窗外城市的燈火次第亮起，映照著窗邊兩人沉重的側影。
“‘常規’？‘慣例’？沈部長，”秦風站起身，踱步到窗邊，聲音陡然拔高，帶著一股破釜沉舟的決心，“孫凱是倒台了，但他撕開的裂口還在流毒！有多少人正盯著這些位置，想方設法把‘洗白’的自己或者‘新代理人’塞進來？過去那套按部就班的考察，在當下這種局面下，就是在給‘深網’余孽、投機分子洞開大門！”
他猛地轉身，目光如炬地盯著沈慧娟︰“對財政、水務、城投這三個屬于區委管理權限內的關鍵正職崗位，必須執行‘火線考察法’！您牽頭成立聯合考察組，紀委、審計骨干必須參與！目標只有一個︰穿透表象，沙海沉金！”
秦風走回桌邊，用力敲著桌面，一字一頓，下達指令︰
“第一層︰深挖舊賬！ 鎖定候選人五年內經手、簽批的所有政府投資項目、大宗采購、專項資金撥付、重要行政許可案卷！一項一項篩查，對撞孫凱案卷、異常合同目錄、敏感企業名單！挖程序漏洞、找利益輸送痕跡、查時間點疑雲！”
“第二層︰匿名問心！ 對其工作圈，特別是平時接觸多的同級、下級進行背靠背、深層次的匿名訪談！核心問題︰此人有無特殊‘圈子’背景？有無在非履職範疇替某些人或企業‘協調’過利益？對孫凱舊部核心人物有無超乎尋常的往來？甚至…有沒有流露過搖擺立場或曖昧態度？同時，運用組織手段，在絕對合規前提下，核查其個人及近親屬賬戶異常資金流動！”
“第三層︰高壓對質！ 考察組要設置加壓測試環節！將排查到的疑點、關聯線索，直接、明確擺到候選人面前！觀察他的第一反應！看他是矢口否認還是閃爍推諉？是坦然直面還是避重就輕？在巨大壓力下，其政治定力和擔當精神，才是真試金石！”
秦風的目光銳利如鷹隼，越過文件堆落在沈慧娟身上︰“這三個位子，不需要庸才，不需要政客，更容不得騎牆派！需要的是能攻堅克難、能打硬仗的‘清流戰士’！資歷不夠？可以邊干邊學！疑點不清？能力再強也得擱置！叢麗麗同志能力突出，背景干淨，銳氣十足，只要‘火線考察’能證實她的鋼鐵意志和扛壓能力，就值得組織上打破常規、撐腰使用！組織部現在就是戰場上的最後一道濾網，沙子多了，重建的大廈就塌了！”
沈慧娟霍然站起，臉上所有的猶豫和疲憊被一種肩負重任的決絕取代。她拿起紅筆，在叢麗麗檔案首頁的空白處，深深畫下了一個向上的銳利箭頭。而在關于鄭衛國情況的摘要備忘錄上，她則添上了幾行清晰的備注——“高度存疑線索，已單獨整理形成保密卷宗，提請市委在考慮其下一步工作安排時予以充分關注。”
隨後，她走到房間角落的灰色保密櫃前，動作穩健而堅定地轉動鑰匙。伴隨著“喀噠”一聲清脆的機簧彈響，厚重的鐵門被拉開，露出里面印有組織專用編號的空白考察表和印章。
“明白！‘火線考察’即日全面鋪開。這三個位置，我親自盯！濾網之下，只留真金！”沈慧娟的聲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