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河鎮智慧農業項目工地上的鑽機轟鳴，掩蓋不了城市幽暗角落里的暗流涌動。
孫凱轟然倒台，如同被炸開的蟻穴，那些曾經依附其上的“深網”余孽，正倉惶四散，急切地尋找著新的庇護所，或是試圖洗去滿身污泥，悄然上岸。曾經暢通無阻的“關系”瞬間冰凍，金錢開道的鑰匙似乎一夜失效，巨大的不安全感像瘟疫一樣在他們中間蔓延。
城區一間隱蔽的高級茶室包廂內，煙氣繚繞。幾個身影在厚重的窗簾後低聲交談，氣氛壓抑。
“老孫算是徹底栽了，咱們得趕緊找新路…听說那位新來的書記，油鹽不進？”
“油鹽不進？那是價碼不夠！是人就有弱點。水利局那個位置不是空出來了嗎？運作運作，換上自己人！”
“沒那麼容易…秦風盯得緊，現在又是‘陽光工程’那套…”
“哼，‘陽光’？那就給他點‘陽光’看不透的！洗白，必須洗白！手里那幾家殼公司賬目再仔細過幾遍，該補的補，該‘死’的就讓它死干淨！開發區那邊新成立的合資公司要加速，把優質資產裝進去…動作快！”
一種帶著惶急的戾氣彌漫開來。表面的危機，正驅使他們鑽向更深、更陰險的角落。
同一時間，南江省發展與改革委員會林妙雪的辦公室里，氣氛同樣凝重。
她正主持的，是雲峽區北外環高壓輸變電網樞紐工程的最終資格審核與標段分配論證會。這個項目關乎未來十年主城東擴區域的電力命脈，投資巨大，技術標準極高。經過數輪角逐，目前最有競爭力的是兩家企業︰一家是實力雄厚的省級能源建設集團下屬公司，另一家，則是由幾位神秘自然人控股、近年才崛起的“海川新興工程技術有限公司”。
海川公司提交的材料堪稱華麗——技術方案似乎前沿、業績報告碩果累累、資金證明異常充足。甚至有幾份蓋著顯赫名號單位的“推薦信”，若隱若現地暗示著其“通天”的背景。前期一些不甚重要的環節，確實也顯示出了相當強的運作能力。
然而，林妙雪盯著面前厚厚的技術參數對比表和專家論證意見，眉頭越鎖越緊。省級專家組在關鍵技術指標的可實現性上對海川方案打了數個重重的問號，其引以為傲的核心設備供應商近期剛被國外質檢機構預警；更關鍵的是，其財報顯示的資金流動性與其競標承諾的龐大墊資能力，存在邏輯上難以自洽的矛盾。
“林科長，海川代表了新興力量，引入它有利于打破現有市場格局，形成良性競爭…而且…”主管科室的一位副處長小心翼翼地表達著傾向性意見，但眼神飄忽，語氣也不自覺地放低。
林妙雪面無表情地翻動著文件，指節在“設備進口風險需極高額保證金兜底”和“現金周轉壓力”兩行字上重重敲了敲。
“良性競爭的前提，是具備真正的實力和擔當！電力工程一旦出問題，輕則癱瘓半座城，重則人命關天！不是靠幾張漂亮的ppt和說不清道不明的‘背景’就能糊弄過去的！”她抬眼，目光銳利如刀鋒，“這個項目的技術標底部分，海川提交的試驗原型報告支撐不足，補充材料也未能自圓其說。至于財務兜底能力…他們承諾引入的第三方擔保機構，恰恰在我上次主持審查的另一個港口項目中，被發現存在嚴重的資本虛增問題！”
她站起身，語氣斬釘截鐵︰“項目成敗系于安全二字，容不得半點僥幸！海川的技術風險可控性、財務可靠度疑點重重，不具備承擔a標段核心主設備與調峰關鍵樞紐工程建設的資質！我建議︰立即排除其核心標段競標資格，只允許其嘗試非關鍵輔助模塊若有能力滿足基礎要求），同時報備紀監部門關注其運作軌跡，尤其留意相關銀行異常資金流動！”
“林科長，這恐怕會得罪……”副處長低聲提醒。
“得罪？”林妙雪的聲音陡然拔高，帶著一絲凜然正氣，“我們要對得起誰？是對得起那些在幕後遞條子、打招呼的所謂‘背景’，還是要對得起全市近千萬人的用電安全？是要對得起國家投入的巨資，還是要對得起自己身上這枚國徽？！出了問題，誰擔？”她掃視全場，“責任，我擔！現在，按程序提出否決意見書！有反對意見的，可以逐級向上報！”
辦公室里一片寂靜，只有打印機開始工作的微弱嗡嗡聲。海川試圖在新興領域“洗白上岸”並染指關鍵基建的精心策劃，在林妙雪堅守如鐵的閘門前，第一次遭遇了粉碎性的踫壁。
雲峽區委大樓。書記辦公室。
秦風對面，坐著區委組織部長沈慧娟。這位經驗豐富、作風嚴謹的女部長，面前攤開著一份名單——那是孫凱集團崩塌後遺留下來的關鍵空缺位置，以及初步擬定的幾個調整動議崗位。
名單上，幾個名字旁打了小小的問號。沈慧娟推了下眼鏡，神情專注中帶著慎重。
秦風沒有看名單，目光落在沈慧娟臉上︰“沈部長，攤子爛了，但重建一刻也不能等。尤其是核心崗位。孫凱他們那一套，‘用自己人’大于‘用能干人’。留下的缺，既是窟窿，也是機會。”
沈慧娟點頭︰“書記，組織部前期做了初步排查摸底，干部思想波動不小。補齊空缺，關鍵崗位是重中之重。水利局、城投公司這兩處，關系到重建資金流的水龍頭和重大項目推手，人選必須過硬。目前內部推選和醞釀的人選…”
她把名單往秦風方向推了推，點了兩個名字︰“這兩位同志，基層經驗豐富，工作也算扎實。”
秦風微微搖頭，直接問道︰“能力之外，更關鍵的是定力。‘深網’攪渾的水，現在安靜了？我看未必。有人急著洗白自己，有人急著找新靠山，還有人急著給水里倒進新的墨水。這個時候放到關鍵位置上的干部，不能只看履歷上的成績，更要看他在風暴中心能不能站得住！扛不扛得起誘惑！守不守得住底線！”
沈慧娟目光一凝，明白了秦風的更深層擔憂。落馬干部的缺位，如同一塊塊空白畫布，既能讓清白力量繪出嶄新藍圖，也可能被急于上岸的殘余勢力涂抹上新的保護色，甚至埋下新的雷！
“書記的意思是…我們需要更審慎的考察方式？突破常規？”
“常規的‘等額推薦，組織談話’，太溫和了！”秦風身體前傾，“要引入‘背靠背’的深度考察！尤其對關鍵崗位人選，不能只听他上級怎麼說，要重點听同級、下級甚至基層站所、服務對象的匿名評價！還要有側重點地查看其個人有關事項報告——特別是過去幾年，與孫凱集團骨干成員、與那些敏感私營企業是否有過超常規密切接觸或異常經濟往來！時間點要對得上！”
秦風的手指重重敲在名單上某個關鍵崗位旁邊︰“現在是關鍵時刻，組織部門要成為最強力的篩子！篩掉沙子，留下金子！更要有擔當，敢于對那些能力雖強但背景曖昧、立場可能搖擺的干部說‘不’！該破格就破格使用真才實學、口碑干淨的年輕干部，也要敢于頂住各方面壓力！出了問題，我擔著！”
沈慧娟眼中閃過一絲亮光，既有壓力，也有被信任的決然︰“明白！書記放心，組織部這把尺子，量人只唯實、只唯廉！該查深、該問細的地方，絕不走過場！我們立刻調整考察方案，盡快拿出經得起考驗的新人選建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