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明的曙光尚未完全驅散夜幕，雲峽區政府大樓已在一種令人窒息的死寂中甦醒。大樓保安比平時提前一小時上崗，每個人臉上都刻著一種山雨欲來的緊張，眼神警覺地掃視著每一個出入人員，檢查證件的動作比以往更加嚴苛。
當那三輛沒有任何標識、卻透著絕對權威質感的黑色考斯特轎車魚貫駛入大樓地下停車場專屬通道時，大樓深處所有監控屏幕前的目光瞬間凝固。無形的巨大壓力透過屏幕都能感受到！通往區委區政府核心辦公區的電梯被提前清空、控制。
腳步聲在空曠的回廊里異常清晰。省紀委常委、監委副主任張明遠走在最前，一身筆挺的黑色中山裝，神情肅穆如鐵。他身後是數名神情冷峻的辦案骨干，那步伐踏在地面上，如同命運的鼓點敲打在每個人的心頭！
區委書記孫凱辦公室的門被從內部打開。顯然已經得到了通知。他站在辦公桌後，西裝依舊筆挺，臉色卻是一種異樣的灰敗僵直，仿佛被抽空了靈魂的木偶。桌上，那杯每天清晨由秘書泡好的、他最喜歡的明前龍井，還在冒著最後一絲微弱的白氣。旁邊放著一個早已準備好的公文包。
“孫凱同志，”張明遠的聲音不高，沒有任何情緒起伏，卻帶著冰封萬里的威嚴，將一份蓋著鮮紅大印的文件遞到他面前，“經南江省委批準，省紀委決定對你涉嫌嚴重違紀違法問題立案審查調查。請你配合。”
文件上醒目的抬頭和印章刺痛了孫凱的視網膜，他甚至沒看清具體內容。走廊里似乎有極其微弱的驚呼和抽氣聲傳來，旋即被死死的壓抑住。那一刻，仿佛整個雲峽區為之震顫的驚雷，在絕對的死寂中無聲炸響！
孫凱的手指顫抖著，似乎想伸手去拿那張紙，又仿佛被燙到一般猛地縮回。他嘴唇翕動了幾下，最終一個字也沒能吐出。他最後看了一眼這間耗費他半生心血才踏足的權力的頂點，看了一眼窗外那依舊屬于他卻即將遠離的灰色天空。
他沉默地，伸出手。不是接過文件，而是任由兩位辦案人員上前，近乎是“攙扶”著他，走向那扇門。公文包被其中一人提起。整個過程快得讓人心慌。
門在他身後合上。
走廊深處仿佛有某種東西徹底斷裂、崩塌了！大樓的心髒在那幾秒鐘內停止了跳動！隨後，細密的、壓抑到極致的議論聲如同病毒般迅速在每一個辦公室、每一條信息網絡里瘋狂蔓延開來！
雲峽的天！塌了！
當日正午，玉河市市委召開會議。
會議室內氣氛凝重得如同鐵鑄。市委書記周明遠坐在主位，臉色異常嚴峻。平時杯不離手的保溫杯今天被推到一旁。他的面前擺放著一份同樣來自省紀委的通報文件副本。
在傳達了省紀委對孫凱立案審查的決定後，所有目光聚焦到了周明遠臉上。
周明遠緩緩站起身，目光如炬，掃過在場的每一位常委、副市長、以及列席會議的市紀委、市檢察院主要負責同志︰
“同志們！省委的決定堅決果斷、英明正確！”他的聲音不高，卻字字千鈞，在寂靜的會議室里如磐石墜地，“孫凱嚴重違紀違法，性質極其惡劣！影響極其巨大！他辜負了組織的培養，背叛了雲峽區人民的信任！其所作所為，是雲峽官場風氣的巨大毒瘤！更是對我們整個市委市政府干部隊伍形象的嚴重玷污！”
他猛地一拍桌子！
“我們要堅決擁護、全力配合省紀委的調查！絕不允許任何人、任何勢力干擾阻撓審查工作的進行！”
“要深刻反思、吸取教訓！孫凱的問題不是孤立的！它暴露出我們在選人用人、監督管理上存在的巨大漏洞！反映出部分領導干部理想信念滑坡、規矩意識淡薄、甚至同流合污的嚴重問題！”
周明遠的聲音陡然拔高，帶著一種痛定思痛的巨大決心︰
“必須徹底肅清毒瘤！掃清其影響！不管涉及到誰，不管職務多高，都要一查到底！絕不姑息！要還雲峽人民一個風清氣正的政治生態！重塑市委市政府公信力！”
他坐下後，市長立刻接話︰
“周書記的講話，就是我們市里的最高意志！全市上下要立即行動起來！一方面，堅決配合好省紀委的調查取證工作；另一方面，絕不能因孫凱案件影響雲峽區乃至全市的正常運轉和經濟建設！”
這不僅僅是表態！這更是一份劃清界限、緊急切割的檄文！是懸在所有與孫凱有過糾葛、哪怕只是“正常”工作往來的人頭上的一柄無形利劍！整個玉河市高層，在短暫而劇烈的震驚後，以一種前所未有的強硬姿態，將自己牢牢釘在了支持肅清的一方！ 輿論的狂潮終于找到了官方最強有力的注腳，席卷之勢已成！
當日下午，省、市兩級聯合工作組部分成員緊急抵達雲峽區委大樓。
大樓七樓那間曾象征著無上權威的大門緊閉著，門牌上“孫凱”的名字已經被迅速撤下。
秦風站在自己常務副區長那間稍顯逼仄的辦公室窗前，外面是有些混亂的區政府大院——進出的車輛異常頻繁，不時有區屬部門負責人行色匆匆地快步走過，臉上帶著無法掩飾的焦慮和茫然。
手機終于響了。是周明遠書記親自打來的電話，聲音短促而清晰︰
“秦風同志，經市委常委會緊急研究，報請省委批準同意，決定由你代理主持雲峽區委全面工作！這是組織的信任，更是巨大的責任！此刻的雲峽，是一個巨大的爛攤子，也是一個巨大的戰場！穩定壓倒一切！但肅清和改革也不能停步！發展更要跟上！千斤重擔壓在你身上了！有困難，隨時向市里、向省里匯報！市委全力支持你！”
“周書記，我……”
“沒有但是！”周明遠的聲音斬釘截鐵，“我知道你年輕，知道壓力大！但這是特殊時期的特殊使命！記住！你背後，是市委、是省委、是法律、是千千萬萬雙盯著雲峽老百姓的眼楮！拿出你搞智慧農業的魄力和韌性來！主持工作！”
電話掛斷。
秦風握著手機，掌心一片濡濕。
他回身，目光落回自己的辦公桌。桌上堆放著比平時多出幾倍的文件和報告——財政局的緊急資金缺口匯報幾項重大基建工程因負責人被帶走，資金鏈瀕臨斷裂）、信訪局的緊急通報涉及多個孫凱時代強拆項目的群眾正在聚集）、公安局的治安警示部分不明身份人員在干部小區附近頻繁出現）、以及關于原智慧農業示範園復工項目因關鍵崗位多人“失聯”而嚴重受阻的報告……
每一份文件都沉甸甸的，如同滾燙的砝碼壓下來。
“代理書記”不是桂冠，是荊棘編就的王座，是風暴中心的漩渦！
他沉默幾秒鐘，猛地拉開抽屜，取出一枚嶄新的黨徽，動作極其鄭重地，別在自己胸前左襟的心髒位置。
金屬徽章的稜角微涼。
然後，他按下了桌角最內側的那個直通秘書處的按鈕。
“通知在家的所有區委常委，區政府黨組成員，區直各部門、各街道黨政主要負責人……”他的聲音第一次在電話里帶上了一種不容置疑的、屬于這個位置的力量，“半小時後，三樓一號會議室緊急會議！通知區紀委朱書記列席！”
他頓了頓，聲音更加沉穩︰
“另外，以區委辦名義通知下去︰即日起，所有涉及人事任免、大額資金審批、項目立項等重大事項，一律報我……代理主持工作的秦風這里，暫緩決策！原簽批流程凍結！一切工作以穩定、有序配合調查、基礎民生保障和智慧農業重大項目優先復工推進為核心！違者，嚴厲追責！”
指令下達！
這一刻，秦風不再是那個銳意改革但位置稍遜的常務副區長！他是在權力驟然真空、暗流與廢墟共存的焦土上，被推上前線、注定要承受最猛烈風暴的代書記！
他深深吸了一口氣，走向那扇即將向他打開的、通往更高風暴眼的大門。腳下的每一步都異常沉重，卻又帶著一種肩負重擔、向死而生的決絕。
破而後立！這“代”字的分量，如同重錨，要穿透驚濤駭浪，死死釘入雲峽大地深處，穩住這艘在風浪中劇烈搖晃的巨輪！這是挑戰，是淬煉，更是責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