連續三十七個小時不眠不休的高壓攻心戰後，李明終于癱在那張特制的束縛椅上。眼球布滿血絲，嘴唇干裂脫皮，曾經精明的銳氣早已被碾碎成齏粉，只余下空洞和深入骨髓的絕望。
對面的主審官和負責記錄的檢察官交換了一個眼神，主審官的聲音帶著審判日般的絕對冰冷︰
“李明，該交代的，都交代清楚。我們給過你很多次機會。你唯一的生路，是在這最後的窗口期開口，把自己做過的事、誰讓你做的事、拿了誰的錢、給了誰的錢，一件一件，一分一厘，捋清楚！這是你給自己量刑爭取的唯一籌碼。”
李明垂下的頭劇烈地顫抖了一下。
他的喉嚨里發出咯咯的怪響，如同破舊的風箱在艱難地拉鋸。他猛地抬起頭，布滿血絲的瞳孔在強光下急劇收縮，那眼神里突然炸開一股歇斯底里的獰笑︰
“哈哈……哈哈哈……籌碼？生路？”他的聲音嘶啞變形，帶著徹底的瘋狂，“那幫大佬拿我的錢、踩著我鋪的路往上爬的時候，怎麼不說給我留生路？！現在船要沉了，讓我一個人把窟窿都堵上？！做夢！”
他突然像上了發條一樣，身體前傾，被束縛帶死死勒住，用盡殘存的力氣嘶吼︰
“想听是嗎？我全告訴你們！讓你們這群天塌下來都不知道怎麼死的都他媽看清楚！”他扭曲的臉上是一種破罐破摔的復仇快意！
“雲峽國土局王副局！每次調規送錢給他老婆的美容院會員卡！卡號我背給你們！……”
“市規劃委員會審批窗口錢處長！他兒子留學每年的生活費！走瑞士那個……”
“省住建廳資質備案科的老孔！我給他家老爺子‘續命’的進口特效藥！五年沒斷過！”
名字、職務、地點、數額、方式……如同決堤的洪水從他口中瘋狂傾瀉！骯髒的交易和盤根錯節的利益輸送鏈條在冰涼的燈光下被一層層撕開！從雲峽基層的土地調規、規劃審批，到市一級的重大項目準入、資質備案，甚至個別涉及省一級監管部門的疏漏和放水環節……一條縱橫交錯、觸目驚心、覆蓋土地開發命脈各個環節的巨大貪腐網絡在令人窒息的口供中逐漸顯形！
這不再是孤立的個案！這是一張織就于省市縣三級權力環節、盤踞在地產利益鏈條頂端的黑色蜘蛛網！李明就是那張網中心那只吸飽了血、如今被逼上絕路的毒蛛！
主審官飛速記錄著，檢察官身體微微前傾，眼中是震撼與沉重交織的光芒。
當李明氣喘吁吁地吐出最後一個名字，短暫的喘息間隙，主審官的聲音如同冰錐刺入︰“孫凱！”
這兩個字，如同按下了一個關鍵的爆破按鈕！
李明劇烈地喘息著，眼神中的狂亂稍退，卻涌上更加深沉的恐懼和扭曲的怨毒︰
“他……？他就是這條鏈子上的閻王！”李明的喉嚨里發出野獸垂死般的嗚咽，“沒他點頭蓋章，雲峽的地皮就動不了！沒有他兜底放風，市里的審批就卡著！省里的關系就搭不上！每次過節，那特制的純金佛像、專門從海外定制、避開所有國內監管系統流水的‘顧問費’……那是規矩！”
他的聲音陡然拔高，帶著一種被長久壓迫後的爆發︰
“長河那塊地！那塊征地的初始補償款！就是他讓我分三筆走的！第一筆走雲峽城投過賬做掩護！第二筆走我姐夫殼的科技公司！第三筆！最大頭那筆，就是通過智行設計變更洗出來、後來分多次轉進那個境外金翼資本賬上的！！每一筆錢的去向、節點、他拿多少、中間經手的人吃多少，我都記得清清楚楚！賬本……賬本雖然燒了！但我腦子里就是賬本！！”
直接指證孫凱深度設計參與征地補償款洗白路徑！關聯到邱昌明！更鎖死了指向金翼資本的貪腐證據！
書記員的手因震驚而微微顫抖，筆下記錄的字跡也變得深重銳利！這已不僅僅是受賄！是系統性地組織、策劃、實施國有資產非法轉移出境！是腐敗網絡的核心樞紐！
鐵鏈的中心環扣！被李明在自我毀滅的狂潮中親手砸下致命一錘！孫凱的名字，在這個冰冷的地下審訊室，正式被刻在即將倒塌的腐敗大廈最核心的承重柱上！大廈之傾，只在瞬息！
幾乎在李明嘶吼出最後一串數字的同時。
雲峽區中心醫院高干病區，特護病房內死寂一片。
窗戶被厚厚的遮光簾擋住，只留下床邊心電監護器穩定的綠色光點和低微的“滴滴”聲。
雲峽區財政局長吳宏忠，這位兩天前還在區委大樓頂層風生水起的實權人物，此刻臉色灰敗如紙，戴著呼吸面罩躺在病床上，眼神呆滯地望著天花板。
下午，就在省紀委兩名辦案人員即將再次進入病房進行例行問話的前二十分鐘，他毫無征兆地突發“情緒失控”，拔掉身上所有管線監控設備，赤腳沖向病房自帶的小衛生間窗戶外面有密封陽台），試圖“跳樓自盡”。雖被及時趕到的護士和監控的便衣強行攔下，但他頭部撞擊陽台門框導致短暫昏迷，診斷報告上的“應激性精神障礙”和“腦震蕩後觀察”成了此刻保護他隔絕外界所有調查的金鐘罩。
門外走廊盡頭陰影里。
一個帶著口罩和寬檐棒球帽的人影，如同霧氣般無聲無息地消失在緊急安全樓梯口。
兩分鐘後。
病房內，吳宏忠的私人手機在床頭櫃上，屏幕突然亮起。一條來自特殊號段的匿名信息悄然出現︰
“魚已入水。”
幾乎在同一時刻，吳宏忠灰敗的眼珠極其輕微地動了一下，呆滯的目光深處掠過一絲只有他自己才懂的絕望和如釋重負的麻木。這是代價。是用血肉和尊嚴換來的暫時苟延殘喘。為了他身後的人。為了不讓更多、更致命的秘密被深挖出來。
這條“魚”吳宏忠）成功入水的信號，如同一張無形的黑布，暫時罩向了即將破門而入的辦案人員。斷腕求生之局初成。
當夜，雲峽區政府大樓頂層書記辦公室。
急促的電話鈴聲打破了死寂。
孫凱的手猛地一顫，筆尖在文件上劃出一條長長的墨痕！他幾乎是立刻抓起了那個紅色加密話筒。
听筒那邊只傳來極其沙啞、仿佛從地底爬出來的兩個字︰
“崩了！”
喀嚓一聲輕響，電話掛斷。
孫凱握著話筒的手如同被抽走了所有力氣，指關節白得嚇人。听筒從他的手掌滑落，砸在厚重的實木辦公桌上，發出一聲沉悶的回響。
李明……崩了！
那個掌控著最大風險核心的黑洞！那個最有可能在徹底絕望中爆出驚天信息的火藥桶！被點爆了！
冷汗如同溪流，瞬間浸透了孫凱的後背！心髒在胸腔里瘋狂擂動，如同瀕死的困獸在瘋狂撞擊鐵籠！李明的嘴一旦徹底撕開，那張精心織就的大網，瞬間就失去了最後一道防火牆！那里面，他孫凱的名字被嵌在最核心的位置！金翼資本的秘密洗錢路徑！邱昌明的影子關聯！所有一切！
辦公室巨大的落地窗外，城市的霓虹在冬夜里閃爍。這片他經營了十幾年的土地，這片他爬至巔峰的根基之地，仿佛瞬間變得冰冷刺骨，腳下的地板如同碎裂的冰川般寸寸塌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