濕熱的空氣裹著航空煤油味撲面而來，秦風剛踏出艙門就感覺襯衫貼在後背上。遠處塔吊林立的工地上，打樁機的轟鳴聲穿透暮色，震得人太陽穴突突直跳。
"秦區長，咱們辦事處離這里四十分鐘車程。"辦事處主任周國平抹著汗迎上來，遞過瓶裝水時特意轉了下瓶身——標簽上印著天美冷鏈的ogo，"秋總安排了兩台中巴，行李正在裝車。"
李浩然扯松領帶，望著航站樓外烏泱泱的接機人群︰"周主任，咱們的接機牌怎麼是手寫的？"
"電子屏一小時租金頂得上辦事處半月水電費。"周國平掏出手帕擦眼鏡，"這紅紙是特意找南頭老街的老師傅染的，日光下顯金紋。"
秦風接過濕毛巾擦臉，咸澀的汗味里混著淡淡艾草香——毛巾右下角繡著"天美後勤"的暗紋。秋雨燕的短信恰巧進來︰"辦事處冰櫃備了涼茶，三樓左轉第二間是您辦公室。"
斑駁的灰牆上爬著龜背竹，老式窗式空調發出拖拉機般的轟鳴。秦風推開吱呀作響的木門，三十平米的開間里擠著八張掉漆的辦公桌，牆角鐵皮櫃上擺著搪瓷臉盆，盆底印著"1998年度先進科室"。
"條件簡陋，請區長多包涵。"周國平掀開防塵布，露出牆上的手繪地圖，"這是年初更新的企業分布圖，紅釘子是產值過億的。"
李浩然伸手要摸，被老周攔住︰"別！這些圖釘蘸過夜光粉，晚上關燈能看物流線路。"
秦風解開袖扣，濕熱的風從鐵柵欄窗縫鑽進來︰"周主任，把工商黃頁分三組整理，今晚十點前按行業分類。"
"已經分好了。"秋雨燕的聲音從走廊傳來，她提著兩個保溫箱，高跟鞋跟卡在瓷磚縫里晃了晃，"食品類在藍色文件夾，電子類用紅色夾子，物流的貼了黃標簽。"
吊扇葉片的陰影在天花板上旋轉，秦風敲敲白板︰"浩然帶一組人核對工商注冊地址，重點查菜市場、寫字樓里的皮包公司。"
"我帶人去華強北摸行情。"招商辦副主任王建軍舉起筆記本，內頁夾著手繪的檔口分布圖，"去年老孫他們就被山寨貨坑過。"
秋雨燕默默分發文件夾，每個封皮都別著便簽條︰"紅色便簽是台資企業名錄，綠色是港資。"她走到秦風身邊時，袖口滑出半截膏藥貼——下午搬資料時扭傷了手腕。
"秋總幫忙對接天美的冷鏈數據。"秦風接過她遞來的報表，指尖觸到冰涼的文件夾金屬扣，"周主任盯緊傳真機，每半小時匯總一次企業反饋。"
窗外突然傳來施工隊的吆喝聲，周國平小跑著關窗︰"對面在建金融中心，混凝土車半夜才消停。"李浩然掏出諾基亞手機︰"我給各組配發耳塞，辦事處存著三盒。"
第二天一大早秦風來到會議室門口，牆皮剝落的會議室里，老式掛扇咯吱作響。秦風手指抹開玻璃板上的浮灰，露出底下手繪的鵬城地圖。紅藍記號筆的痕跡縱橫交錯，廣深高速被描得像條金腰帶，幾滴干涸的茶漬在蛇口港位置暈染成海灣形狀。
"秦區長，這是按行業分的。"李浩然抱來半人高的工商黃頁，書脊用紅繩捆著，"藍色標簽是電子制造，紅色是物流，黃色......"
"等等。"秦風突然按住第37頁，食指在油墨上蹭出灰痕，"這家永達電子的注冊地址怎麼在羅芳市場二樓？去年工商年檢材料是誰核驗的？"
辦事處主任周國平提著鋁制飯盒推門進來，不銹鋼提手踫撞聲清脆︰"區長先墊墊肚子，這家蝦餃和咱們開發區洪記用的是同個蝦場貨源。"蒸籠蓋揭開，秦風注意到墊紙上印著天美冷鏈的ogo，蒸騰的熱氣里混著若有若無的檀香。
褲袋突然震動，秋雨燕的短信跳出來︰"辦事處冰櫃換了新壓縮機，藥在冷凍室第三格。"秦風抬頭望向窗外，街對面天美集團的冷藏車正緩緩倒車，車尾ed屏滾動著"雲峽區招商推介會"的預告。
秋雨燕站在簽到台前調整金絲絨桌布，珍珠耳墜隨著動作輕晃。她忽然伸手攔住禮儀小姐︰"小陳，把普洱換成鳳凰單樅，第三排右數第二位是潮州商會林會長。"蔥白的指尖在簽到簿上劃過，金絲楠木鎮紙壓住被空調吹起的頁角。
"各位請看這里！"招商辦副主任王建軍敲敲白板，磁吸標簽"啪嗒啪嗒"貼成產業鏈條，"我們銅材產業園的月產能達到......"
台下突然響起《愛拼才會贏》的手機鈴聲，梳著大背頭的台商張裕民慌忙按掉︰"見笑見笑，家里老太婆查崗。"
秦風笑著接話︰"張總和夫人感情真好，我們招商車隊的司機天天循環這首，說是能提神醒腦。"他從文件袋抽出照片，"您關心的高速口距離，上周實地測算......"
"秦區長真是細致人。"秋雨燕端著茶盞走近，杯墊正面印著"電子產業園"，反面正對張裕民名片上的"精密五金"。青瓷杯沿與木質桌案輕踫，發出"篤"的一聲響︰"這是用虎跑泉水泡的鴨屎香，張總嘗嘗回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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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裕民扶了扶金絲眼鏡，鏡片反光遮住眼底精芒︰"照片里那台日立挖掘機，是政府統一采購的？"
"張總眼力了得。"秋雨燕接話時指尖點了點照片右下角，"這是天美承建的物流園配套，您若感興趣，下午可以安排參觀點評會。"
熱浪裹著松香味撲面而來，秦風的白襯衫已洇出汗漬。李浩然舉著地圖冊扇風︰"秦區長，三樓b區18檔......"
"等等！"秦風突然蹲在"永發電子"檔口前，"陳老板，這種排線端子鍍層厚度多少？"
潮汕老板陳永發用放大鏡觀察樣品︰"你們能搞多厚？"
"常規8微米，特殊要求可以做到12。"秦風從公文包掏出游標卡尺，金屬冷光掠過刻度線，"今早剛從先鋒電纜廠帶來的樣件，您量量。"
高跟鞋聲清脆逼近，秋雨燕提著涼茶出現︰"陳老板要不要看看鹽霧測試報告？"文件夾展開時，王老吉紙杯在玻璃櫃台上凝出水漬，"天美實驗室的數據，240小時無氧化。"
檔口電話突然狂響，陳永發接听後眼楮發亮︰"你們真有十萬套月產能？"
"這是去年技改後的數據。"秦風翻開藍皮賬本，紅色下劃線標著關鍵數字，"新上的日本電鍍線就在三號廠房，您隨時可以帶工程師驗廠。"
日光燈管下浮塵游弋，秦風用磁鐵把名片按到白板上︰"今天接觸的27家里，捷威物流、永達電子、興發五金要重點跟進。"
"永達的要價還能壓兩成。"秋雨燕推門而入，旗袍下擺沾著雨漬，"他們想用開發區倉庫做貼牌中轉，我讓倉儲部做了成本測算。"
李浩然突然舉起軍用望遠鏡︰"區長看對面酒店！1608房燈三明三暗，是捷威王總的老習慣。"
秋雨燕將牛皮信封滑過會議桌︰"今天的《南方都市報》經濟版，有我們開發區的專刊。"泛黃的新聞紙散發著油墨香，標題《內陸開發區如何承接產業轉移》用紅筆圈出。
辦事處主任周國平抱著傳真件沖進來︰"永達的采購清單，他們要的五千平倉儲正好......"
"先帶他們看二號倉。"秦風用紅筆圈出數字，"就說政府統建項目按七折租賃，天美的報價暫時保密。"
秋雨燕從坤包取出保溫罐︰"瑤柱白粥，養胃的。"轉身時旗袍開衩處閃過絲襪勾痕，李浩然注意到她腳踝處貼著創可貼——下午在貨梯間搬運樣品箱的刮傷。
秦風靠著生銹的鐵欄桿，地王大廈的霓虹在雨幕中暈成光斑。秋雨燕遞來報表︰"今日達成意向企業11家，預估年稅收三千七百萬。"
"你當年怎麼想到做冷鏈？"秦風忽然問，手指無意識摩挲著保溫罐的雕花紋路。
珍珠耳墜在夜色里晃了晃︰"大三那年，你在生物實驗室守菌種培養箱三天沒合眼。"秋雨燕指向樓下穿梭的冷藏車，"這些精密儀器，總得有個靠譜的窩。"
李浩然在天台口輕咳︰"秦區長，孫書記的傳真。"
秦風轉身時，秋雨燕迅速將檀木書簽塞進他文件袋。直到深夜整理材料時，他才發現鏤空的開發區地圖里嵌著母校圖書館銅版畫，背面蠅頭小楷寫著︰"鵬城雨水多，西裝內襯備了姜茶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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