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任雲峽區開發區管委會主任叢麗麗的指尖撫過門框上細密的劃痕，那里留著歷任主任進出門時鑰匙剮蹭的印記。保潔員老周正跪在地上擦拭銅制門牌，忽然抬頭道︰"叢主任，這門牌底下還壓著馬主任寫的字條呢。"
她蹲下身，看見發脆的便簽紙上爬著幾行褪色字跡︰"2009年7月23日，暴雨沖毀3號閘，換不銹鋼鉸鏈——馬國華。"
"您說這老物件......"老周攥著抹布欲言又止。
"擦干淨留著吧。"叢麗麗將便簽夾進工作證，"治水的經驗比不銹鋼還金貴。"
走廊傳來三輪車吱呀聲，青龍村劉會計抱著陶罐闖進來︰"山泉水給您泡茶！馬主任就好這口......"話音戛然而止。
叢麗麗揭開罐口輕嗅︰"羊鎮青龍泉的水更清冽，明天開始換那個。"她瞥見劉會計褲管沾著泥，"又去地里幫忙了？"
"王寡婦家兩畝玉米倒伏，順手扶了把。"劉會計撓頭憨笑，"您上回教她套種大豆的法子真管用，豆秧纏著玉米桿子，台風都刮不倒！"
雲峽區區委組織部部長沈慧娟的指甲劃過紅頭文件邊緣，發出極輕的沙沙聲︰"叢麗麗同志，請談談對開發區產城融合的理解。"
"我在羊鎮試過把撂荒地改成物流中轉場，農民既收租金又當裝卸工。"叢麗麗解開檔案袋抽出手繪規劃圖，"比如這座智能冷庫——"她突然頓住，圖紙右下角有行鉛筆小字︰"地基需深挖0.5米避讓暗渠，馬國華補注。"
沈慧娟的鋼筆尖在記錄本上懸停︰"怎麼不說了？"
"想起個事。"叢麗麗轉向秦風，"秦區長，能不能把羊鎮農機站的老楊調來？他閉著眼都能畫出地下管線。"
秦風翻動防汛手冊的手指驟然收緊，紙頁間飄落張泛黃照片——2008年抗洪時，老楊在齊腰深的水里扛沙袋的背影。"我打報告。"他聲音沙啞，"人才交流該打破區縣壁壘了。"
沈慧娟打斷說道︰"好了，人都到齊了，先把程序走完"
沈慧娟的黑色公文包擱在絳紅色桌布上，拉鏈頭系著組織部統一配發的防拆封簽。她展開文件時，老式投影儀在幕布投出細密的光斑，像撒了把鹽粒。
“經區委常委會研究決定任命叢麗麗為雲峽區開發區管委會主任。”
任命大會結束後眾人來到物流園施工現場。
項目經理抹著汗解釋︰"混凝土配方絕對合格......"
"合格不等于合適。"叢麗麗蹲身抓起把骨料，"開發區地下水含硫量高，你們用的普通 酸鹽水泥撐不過三個凍融循環。"她將碎石粒排成扇形，"摻10礦渣粉，抗硫酸鹽腐蝕性提高三成。"
秦風忽然在她耳畔低語︰"別太逼自己。"
她怔怔望著水泥縫隙里鑽出的蒲公英，想起二十歲那年剛進水利站，也是這樣蹲在潰壩口對老站長喊︰"黏土摻秸稈根本堵不住！得用混凝土！"那時她聲音發顫，手心掐出四道月牙印。
"叢主任！"遠處傳來喊聲，"三號倉發現批滯銷罐頭，保質期只剩兩個月！"
她小跑著穿過貨場，白襯衫被汗浸透貼在背上。"聯系民政局和敬老院，明天開始配餐加個葷菜。"轉頭對項目經理說，"把庫存清空再談續租。"
人群中有裝卸工嘀咕︰"新官上任三把火......"
"是燎原的火。"她抓起瓶罐頭晃了晃，"能把冷庫變糧倉的火！"
叢麗麗拉開抽屜，一摞捆扎整齊的信訪件躺在最上層。最上面那封貼著歪扭的卡通貼紙︰"給馬爺爺的信——開發區小學五年級李小萌。"
她抽出信紙輕聲念︰"謝謝您給我們修了避雨長廊，但王奶奶說校門口的積水還能養鴨子......"淚水突然砸在"鴨子"兩個字上，洇開片模糊的水痕。
"馬主任每個月捐兩千塊助學金。"黨政辦小劉抱著文件筐呆立門口，"但他不讓刻功德碑，只在校門口栽了排紅楓。"
叢麗麗將信紙重新折好︰"通知市政科，明天帶李小萌同學實地勘察排水系統。"
台燈光暈籠罩著泛黃的防汛手冊，叢麗麗的鋼筆在"救生衣浮力標準"旁畫下重重橫線。手機屏幕忽然亮起，秦風發來老楊的檔案掃描件︰"交流函已批，他讓我捎句話——羊鎮農機站那台老測畝儀，該擦油保養了。"
她拉開抽屜取出絨布包，青銅色儀器表面留著父親刻的"叢"字。旋轉校準鈕時，齒輪咬合的 嗒聲與記憶重疊——十年前那個暴雨夜，父親用這儀器測完最後一塊滑坡體，倒在她懷里再沒醒來。
"叢主任！"保安老胡舉著飯盒探頭，"馬主任托人送的薺菜餃子，說您肯定沒吃晚飯。"
餃子還冒著熱氣，盒蓋內側用油性筆寫著︰"3號閘今年該換密封圈了，型號見倉庫東南角鐵櫃。"她含住半個餃子，薺菜的清苦混著豬肉香在舌尖化開，像極了父親當年從工地帶回的野菜團子。
叢麗麗站在檔案室鐵櫃前，黃銅鑰匙旋轉時發出生澀的摩擦聲。1998年的管網圖在燈光下展開，羊鎮水利站的舊印章赫然在目。她忽然發現圖紙邊緣有行褪色批注︰"2005年增設分流渠，設計者叢麗麗實習技術員）。"
指尖撫過自己十八年前的筆跡，那些青澀的測繪符號如今長成了縱橫的柏油路。窗外驚雷乍響，今年的第一場暴雨轟然而至，雨點砸在防汛手冊扉頁的誓言上︰"治水如治心，當澄澈如鏡，堅韌如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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