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風剛擰開保溫杯蓋，桌上座機突然響鈴。玻璃窗外飄著細雨，宣傳委員老陳正帶人懸掛"沖刺四季度"的橫幅，銅字在灰蒙蒙的天色里泛著冷光。
"喂，長河鎮秦風。"他按下錄音鍵，這是鎮里規定的接電流程。
"秦書記您好，這里是省委黨校教務部。"電話里的女聲帶著公事公辦的清脆，"第32期中青年干部培訓班定于12月28日開班，您的入學通知已經寄到雲峽區委組織部。"
鋼筆尖在便簽紙上洇出個墨點，秦風瞥見台歷上的紅圈——那是冷鏈物流園二期動工的日子。剛要開口詢問，電話那頭傳來紙張翻動的沙沙聲︰"課程表發您政務郵箱了，重點標紅的《農村集體產權制度改革》是林振邦書記親自定的課題。"
走廊傳來 的腳步聲，黨政辦小王抱著文件筐探進頭，看見書記手勢又縮回去。秦風扯過鎮域地圖壓在便簽紙上︰"培訓周期多久？"
"全脫產六個月，後天下午五點前到黨校報到。"電話里響起鍵盤敲擊聲，"市委組織部已經備案，具體手續請聯系雲峽區委。"
保溫杯里的枸杞沉到底部，秦風盯著地圖上星羅棋布的冷鏈站點︰"好的，我會按時報道。"
區委書記孫凱辦公室的紫銅香爐騰起青煙，秦風推開虛掩的門時，正听見區委書記在訓人︰"物流園安全生產檢查報告寫成流水賬，拿回去重寫！"
組織部小張抱著文件灰溜溜退出來，差點撞翻秦風手里的檔案袋。孫凱抬頭看見來人，隨手把老花鏡扔在《全區經濟運行分析》上︰"來得正好，你們鎮十月份固投增速怎麼回事？"
"光伏電站設備調試停工三天。"秦風抽出報表，"這是停工期間的損失測算和補償方案。"
孫凱的保溫杯在報表上硌出個圓印︰"你去培訓，你們鎮頂得住？"他從抽屜取出牛皮紙信封，"啪"地抖出紅頭文件，省委組織部的公章鮮紅刺目。
窗外的雨打在香樟樹葉上沙沙作響，秦風打開手機相冊︰"這是工作交接清單，涉及十四項重點任務。"屏幕滑過冷鏈物流風險預案、光伏電站運維手冊、秸稈項目進度表，"建議由周振宇同志臨時主持工作。"
"周振宇？"孫凱掏出鋼筆在文件空白處畫圈。
"他現在分管安全生產。"秦風點開監控視頻，畫面里周振宇正在冷庫檢查氨氣報警器，"上周排查出三個安全隱患，整改率100。"
孫凱的鋼筆尖在"臨時主持"四個字下劃了道波浪線︰"你倒是會挑人。"他突然翻開《雲峽區年度考核指標》，"長河鎮今年民生滿意度調查準備怎麼做？"
"原計劃明天啟動入戶走訪。"秦風從檔案袋抽出問卷調查樣表，"如果區委同意，可以改為線上掃碼測評，後台數據實時對接區統計局。"
"線上好，省得有人說我們造假。"孫凱抓起內線電話，"小劉，讓統計局下午派人去長河鎮裝系統！"
區長孫耀華面前的茶杯見了底，茶葉梗在杯底擺成個"川"字。秦風剛推開玻璃門，就听見區長特有的沙啞嗓門︰"你要是敢把光伏電站數據交接漏了，我讓審計局天天去你們鎮查賬！"
"所有數據已經上傳政務雲。"秦風把u盤推過會議桌，"這是密鑰，權限設置到具體科室，不關聯個人賬號。"
孫耀華眯眼盯著u盤上的防偽標簽︰"跟省氣象局簽的極端天氣應對協議呢？"
"在這里。"秦風翻開藍色文件夾，"協議第八條補充條款需要您簽字——省氣象台同意在長河鎮增設雷達觀測點。"
區長掏出鋼筆時突然停住︰"這觀測點建在哪兒？"
"原定在物流園三期地塊，不過氣象局專家建議改到青龍山。"秦風調出衛星地圖，"新選址能覆蓋全區75的易澇點。"
"改得好！"孫耀華龍飛鳳舞地簽字，"上次暴雨青龍山泥石流，氣象預警遲了半小時。"他突然敲敲桌子，"培訓期間每周要交學習心得吧？"
"黨校要求手寫，每篇不少于兩千字。"
"復印一份送區政府。"孫耀華把文件甩給秘書，"我要看看省委黨校教什麼新招數。"
走廊傳來急促的腳步聲，應急管理局局長老李舉著平板闖進來︰"孫區長，長河鎮冷鏈物流園溫控數據突然斷傳！"
秦風立刻掏出手機︰"周鎮長，馬上檢查三號庫的物聯網網關……對，重啟備用服務器。"屏幕上的折線圖在三分鐘後恢復正常，老李擦著汗直嘟囔︰"這要是培訓期間出問題……"
"所有系統都設了雙崗監管。"秦風調出權限列表，"就算我在黨校，鎮里值班室也能隨時處理。"
夕陽透過落地窗把黨旗染成金紅色，幾位長河鎮主要領導在交接清單上逐項簽字。紀委副委員吳照抱著攝像機全程錄像，鏡頭掃過文件櫃里碼放整齊的檔案盒，每個側面都貼著熒光標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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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智能溫控系統密鑰在這里。"秦風打開保險櫃，取出貼著封條的密封袋，"需要鎮長和分管副鎮長同時在場才能啟封。"
鎮長周振宇掏出印章︰"我建議每天早晚兩次視頻巡查，秦書記您看……"
"改成隨機抽查。"秦風把密封袋鎖進新保險櫃，"區應急指揮中心已經接入實時畫面，沒必要搞形式主義。"
鹵肉飯的香氣里混著油墨味，秦風邊扒飯邊核對最後一批文件。食堂阿姨端著砂鍋過來︰"秦書記，嘗嘗新熬的菌菇湯。"
"張姨，以後別給我留小灶。"秦風舀了勺湯澆在飯上，"培訓期間食堂采購要公開招標，菜譜得加糖尿病餐。"
後廚突然傳來" 當"一聲，冷鏈物流園的老趙抱著紙箱闖進來︰"秦書記，這是各冷庫的備份鑰匙，我按您說的換了電子鎖……"
秦風用筷子敲敲飯盆︰"鑰匙交周鎮長，我現在的任務是吃完這碗飯。"
老趙訕笑著轉向周振宇，褲腿上還沾著冷庫的白霜。秦風摸出車鑰匙︰"吃完這頓，我就不是你們的鎮黨委書記了。"
食堂忽然安靜下來，切菜聲、炒鍋聲都停了。周振宇猛地站起來︰"您永遠是我們書記！"
"胡說！"秦風把空飯盒扔進垃圾桶，"明天開始，坐在這吃飯的就是周代書記。"他掏出電子表晃了晃，"孫曉婷同志可盯著時間呢。"
秦風抱著紙箱走向公務車時，路燈"唰"地全亮了。門衛老孫頭從崗亭追出來︰"秦書記，等等！"
老人掏出手電筒照向後備箱︰"備胎氣壓不足，防滑鏈也沒裝。"他蹲下身擰緊螺絲，"雪天進省城的路不好走，我讓兒子開了十年貨車……"
車燈照亮老孫頭花白的後腦勺，秦風忽然想起三年前剛上任時，就是這個倔老頭攔著不讓車進院，非讓他下車登記。
"後備箱給您塞了床棉被。"老孫頭砰地關上箱蓋，"黨校那地方我去送過文件，暖氣片還沒我手掌熱乎。"
雨刮器掃開夜霧，秦風降下車窗最後看了眼鎮政府大樓。三樓的鎮長辦公室還亮著燈，周振宇的身影印在窗簾上，正在彎腰檢查文件櫃。
儀表盤上的電子表跳成2147，秦風手里拿著入學須知︰"省委黨校第32期青干班學員報到須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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