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秦風正在辦公室加班，傳真機的蜂鳴聲突然傳來，秦風從防汛值班表上抬起頭。藍光閃爍的進紙口吐出一份帶防偽紋路的紅頭文件，油墨味混著潮濕的空氣鑽進鼻腔。他摸到桌角的保溫杯，茶水已經涼透。
“南特批﹝2012﹞078號……”秦風的手指在“羊鎮”二字上停頓兩秒，掏出手機準備拍照時，窗外炸雷劈斷老槐樹的枝干。整棟樓瞬間陷入黑暗，手電筒光斑里晃過文件末尾的“公示期7日”，邊緣處隱約露出桌角舉報信的“施工違規”字樣。
第二天剛上班鎮長叢麗麗把食盒里的炖盅往秦風面前推了推，瓷勺磕在玻璃轉盤上叮當作響︰“秦書記，這川貝雪梨炖了三小時，止咳潤肺最管用。”
“先開會。”秦風將保密函復印件分發給眾人，袖口沾著復印機的碳粉。常務副鎮長劉強弓著腰調試投影儀，poo衫後背的汗漬洇成一片深藍︰“這老機器得拍兩下才亮……哎，有了！”
幕布落下時帶起的風掀開文件盒，露出底下的《青河水質周報》。紀委委員趙鐵山用鎮紙壓平會議紀要本，金屬稜角在紙上壓出凹痕︰“砂場查封的收尾報告還差兩個村簽字，今天下午必須……”
“省里正式下文了。”秦風提高聲音，指節叩了叩桌面，“羊鎮以91.7分入選第一批省級特色小鎮。”
掌聲剛響起，劉強的筆記本電腦突然彈出病毒警告。殺毒界面覆蓋了游客增長率柱狀圖，文件屬性顯示創建時間為7月15日327分。“可能是u盤接口老化……”他慌忙拔出設備，袖口蹭掉投影儀開關，會議室驟然暗了一半。
劉強抹了把額頭的汗，激光筆的紅點在幕布上畫圈︰“按手機信令和景區閘機數據測算，掛牌後年均游客增長58。建議優先擴建東停車場，預算四千兩百萬……”
“實際增長率只有42吧？”文旅辦主任王娟突然插話，鋼筆尖戳著上周的《省文旅廳暗訪通報》，“上周通報會上，暗訪組在非遺體驗區抽樣，游客參與度才31！”
激光筆的光斑劇烈抖動，鎮長叢麗麗腕間的銀鐲勾住文件袋尼龍繩，《青河游客中心施工許可證》滑出半截。紀委委員趙鐵山眯起眼，承建單位欄的“南江宏遠建設”讓他喉結動了動——那是他堂弟趙宏斌的公司。
“數據源不同難免有誤差。”常務副鎮長劉強敲了敲筆記本觸控板，屏幕切到下一頁，“省里專家特別表揚了我們的鐵藝非遺創新……”
“老王鐵匠上個月就罷工了！”農業辦主任老陳突然拍桌子，保溫杯里的枸杞潑到文件上，“文旅辦非讓他改打銅壺，人家祖傳的鐮刀模具都生銹了！”
照明燈驟然熄滅，備用電源啟動前的十秒黑暗里，秦風听見紙張滑落的 聲。手電筒亮起時，舉報信的半頁紙飄在趙鐵山腳邊，隱約可見“古河道清淤工程違規抽取砂石……”
“電壓不穩，馬上恢復。”組織委員李曉紅舉著手機閃光燈湊近簽到表，秦風瞥見自己名字旁用紅筆畫了三個問號。
會議室門被撞開，水利站長李建國舉著快報沖進來，褲腳還滴著泥水︰“青河3號監測點報警，氨氮值0.89g！”
“省標上限是0.5！”生態辦主任抓過報告，指尖在數據表上戳出凹痕，“旅游碼頭連夜澆築混凝土，廢料順著雨水沖進支流……”
“胡說！”工程隊長趙宏斌擠進門，工作證在胸前晃蕩，“我們有縣重點辦的施工許可！省文旅廳特批的綠色通道項目……”
秦風抓起兩份文件對比︰省環保廳的《地表水質量標準》和文旅廳的《基建加速令》，公章並排蓋在頁碼邊緣。“老趙，”他抬頭盯著趙鐵山，“宏遠建設有沒有辦理夜間施工許可證？”
“我建議暫停碼頭施工。”紀委委員趙鐵山說道。
“停工會影響省驗收組下周實地考察！”文旅辦主任王娟拍著幕布上的游客承載量模型，“省里給的三千萬扶持資金，可是要工程進度過半才撥付……”
“錢從哪兒來？”財政所長周海按著計算器冷笑，“按劉副鎮長的方案，抵押三家村集體林地才能貸到五億，年利率上浮15！”
趙鐵山突然起身，平板懟到趙宏斌面前︰“你上個月報備的施工範圍是河岸東側，現在怎麼挖到西側古樹區了？”屏幕上的微博話題羊鎮古樹砍伐配圖里，半截發黑的櫸樹樁年輪清晰可辨。
秦風敲了敲保溫杯，指節叩擊聲壓住滿室嘈雜︰“三條鐵律——不動養老院用地、不抵押集體資產、不停民生項目。”他在《八月攻堅任務書》簽下名字，鋼筆尖劃破兩頁紙，“文旅辦牽頭梳理施工許可漏洞，紀委全程監督，每天下班前向我匯報進展。”
文件分發時，李曉紅的筆記本滑落在地。秦風彎腰去撿，瞥見《干部輪崗方案》草稿里，自己的名字被紅筆圈了三次，旁邊標注“省黨校進修？”
走廊盡頭，劉強拽住水利站站長李建國的防汛雨衣︰“把3號監測點往上游挪兩百米，明天省廳采樣組……”
“挪不了！”李建國亮出手機定位圖，“省環保廳的監測浮標帶gps定位，誤差不超過五米。倒是你們文旅辦……”他壓低聲音，“上周往河里倒的仿古青磚碎料，別當我沒看見！”
秦風經過茶水間時，听見紀委委員趙鐵山壓低聲音打電話︰“老陳，宏遠建設的混凝土質檢報告你親自盯，尤其是氯離子含量……”瓷碗碎裂聲截斷話頭，川貝雪梨的湯水滲進地磚裂縫，甜膩味混著中藥苦氣漫開。
秦風翻出1989年的《古河道改道批復》，缺失頁的撕痕處殘留半個鋼筆簽名——是市委書記周明遠任縣長時的批注“特事特辦”。防潮櫃里的游客中心設計圖突然滑落，背面鉛筆標注的“拆遷範圍”刺入眼簾，規劃紅線恰好穿過老王鐵匠鋪的坐標點。
窗外暴雨漸息，銅匾安裝隊的電鑽聲震得檔案架顫動。秦風摸到文件櫃底層的防汛哨，金屬表面的泥漬是去年潰壩夜留下的。樓下傳來紀委委員趙鐵山的呵斥︰“趙宏斌！把你那破挖掘機從古樹區開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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