陽光穿過縣委大院的老槐樹，斑駁的影子落在秦風肩頭。他站在三樓走廊盡頭，第三次核對文件夾里的數據表，趙敏書記辦公室門牌泛著銅光，門縫里隱約傳來傳真機的嗡鳴。
“秦書記，趙書記有請。”秘書小周推開紅木門，秦風目光掃過牆上新換的《縣域經濟考核指標分解圖》，羊鎮的柱狀圖被黃色圖釘扎出細密的孔洞。
趙敏從文件堆里抬頭，金絲眼鏡滑到鼻尖︰“秦書記啊，你們鎮里前三季度的數據很亮眼嘛。”鋼筆尖在報表上虛畫一圈，“不過縣審計局的同志反映，溫泉項目工程款支付進度超70，實物工作量只完成40？”
秦風翻開附錄頁︰“趙書記，前期支出主要包括地質勘探和村民技能培訓。”手指劃過省地質局的驗收單，“這是專家組七月出具的岩層檢測報告，培訓費按省人社廳《2012年職業技能提升行動方案》列支。”
“哦？培訓八百人次花費一百二十萬？”趙敏摘下眼鏡擦拭，“隔壁柳樹鎮同樣的培訓規模只用了八十萬。”
“我們增設了溫泉救生員和民宿管家課程。”秦風抽出課程表，“聘請了華清大學文旅系教授授課，這里是課時費支付憑證。”他特意翻到蓋有省教育廳公章的培訓備案文件，“省里特批的鄉村振興人才專項，每個課時補貼標準都是公開的。”
窗外的蟬鳴突然尖銳起來。趙敏起身走到展示牆前，指尖掠過羊鎮的gdp曲線︰“你們上報的人均收入增幅比全縣平均高8個百分點，統計局測算的可支配收入增長率可沒這麼高。”
“我們把溫泉項目務工收入和土地流轉收益單列了。”秦風打開活頁夾，露出按紅手印的農戶收入台賬，“這是三家村五十戶的抽樣記錄，剔除了一次性青苗補償款。”他抽出一張泛黃的收據，“您看這家農戶上個月賣土雞蛋的收入，都有天美超市的電子流水單佐證。”
趙敏的鋼筆在空白處畫出問號︰“劉副鎮長最近忙什麼？上周全縣防汛會議怎麼沒見人？”
“劉強同志在省里參加農超對接培訓。”秦風點開手機照片，“這是昨天傳回的結業證書掃描件，培訓班是省商務廳和財政廳聯合主辦的。”他滑動屏幕展示課程安排表，“周三還有場農產品冷鏈物流的實操考核，劉副鎮長發回來的視頻在這里。”
傳真機突然吐出紙張，小周快步走進來︰“趙書記，市委組織部的干部考察方案。”文件抬頭“鄉鎮領導班子調整”的字樣一閃而過。
趙敏擺擺手示意秦風繼續，紫色熒光筆在報表邊緣劃出波浪線︰“你們申請的文旅專項扶持資金，專家評審覺得回報周期太長。”
“我們測算過綜合效益。”秦風調出平板上的動態模型，“溫泉酒店預計帶動周邊民宿年增收三百萬，這是縣職高做的就業帶動測算表……”他放大柱狀圖細節，“您看這家‘山居客棧’改造前後的稅收對比，裝修投資二十萬，今年已經產生八萬稅款。”
“先這樣吧。”趙敏合上文件夾，“縣紀委通報了鄰縣虛報招商數據的案例，你們要引以為戒。”鋼筆帽 嗒扣響的瞬間，走廊傳來其他鄉鎮書記的寒暄聲。
秦風退出辦公室時，瞥見自己的匯報材料躺在廢紙簍最上層，紫色問號在陽光下泛著冷光。
下午的縣長辦公室飄著柑橘香，楊文光招呼秦風坐下，果盤里黃澄澄的橘子貼著“天美超市專供”標簽。“嘗嘗，你們鎮里金桔合作社的新品種。”楊文光掰開橘瓣，汁水濺到《羊鎮溫泉項目輿情專報》封面上。
“省里剛下來的鄉村振興專項資金，我給羊鎮多爭取了300萬。”楊文光抽出批復文件，“其中150萬不計息，剩下的年利率1.75。”
秦風立即翻開筆記本︰“計劃用這筆錢升級民宿合作社的冷鏈設備，清單已經通過縣交易平台預審。”他指著編碼為a032012的采購目錄，“本周就能掛網招標，這是設備參數對照表，預備采購的六台超低溫冷庫能達到25c標準。”
楊文光擦拭著鏡片點頭︰“听說你們搞的"以工代訓"試點？正好對接省里剛出台的穩崗補貼新政。”他從文件夾抽出紅頭文件，“人社局陳局長說你提的方案比市里的還細，連實訓期間的意外險都考慮到了。”
“我們和縣職高草擬了實訓協議。”秦風遞上合同樣本，“計劃把采摘園作為實操場，學員通過考核直接簽約上崗。”他翻開課程安排頁，“您看這個‘溫泉水質檢測’實訓模塊，是請省地質隊工程師親自設計的。”
窗外飄進桂花香，秘書進來添茶時輕聲提醒︰“縣長，四點的城建協調會要延遲嗎？”楊文光擺手︰“讓交通局先匯報，我晚十分鐘到。”
“市紀委的通報看到了吧？”楊文光忽然壓低聲音，“雖然羊鎮沒問題，但程序上…”
“鎮上個月開始實施"雙隨機一公開"核查。”秦風打開抽查記錄，“財務組和村民監督員每周交叉核對收支數據。”他展示上周的核查表，“這是三家村王德福大爺簽字的務工考勤表，和銀行流水完全對應。”
楊文光起身從書櫃取書︰“這是省里編的《縣域經濟創新案例匯編》。”書頁間滑出泛黃的批示復印件，“明天政府常務會，你們鎮的報告排第一個，重點講三產融合的經驗。”
走廊響起清脆的腳步聲，招商局長在門外探頭。秦風知趣地起身，楊文光送至門口時拍拍他肩膀︰“上次你說的排澇泵站改造，水利局明天派專家組下去，帶隊的是參加過三峽工程設計的劉高工。”
回鎮里的車上，秦風翻開楊文光贈書，夾著的批示復印件上寫著“青河縣產城融合做法值得推廣”，落款是分管副省長的瀟灑簽名。夕陽把山巒鍍上金邊，劉副鎮長來電說防汛演練達標率沖到全縣第一，秦風搖下車窗，初秋的風卷走了文件上的紫色問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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