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河縣縣長辦公室里，陽光透過百葉窗斜斜地打在深棕色辦公桌上。秦風把三摞文件整整齊齊碼在面前，抬頭看了眼牆上的電子鐘——八點五十五分。門把手轉動的聲音響起，穿著藏青色夾克的楊文光縣長夾著筆記本大步走進來，身後跟著抱著厚厚檔案袋的秘書周文。
“楊縣長早。”秦風起身迎上去，目光掃過對方磨得起毛的襯衫袖口。
“秦鎮長坐。”楊文光在主位坐下，擰開保溫杯喝了口濃茶，“咱們直接開始？我九點半還有個招商調度會。”
秦風把紅色文件夾推過去︰“這是羊鎮三產融合的五年規劃草案，藍色是重點項目進展......”
“材料我昨晚看了。”楊文光從褲兜掏出老花鏡戴上，手指點著報表某處，“去年礦泉水廠利潤增長68，這個數怎麼來的？”
“我們對比了2010年試點階段的數據，規模化生產後單瓶成本下降......”
“我問的是統計口徑。”楊文光突然提高聲音，從公文包里抽出省統計局的月度簡報，“市里統一要求扣除物流補貼，你這68是毛利還是淨利？”
辦公室空氣凝固了兩秒。秦風打開黑色文件夾，抽出一張蓋著稅務局公章的成本核算表︰“這是按省里新規重新核算的淨利增幅，實際是52.3。”
楊文光接過表格，鏡片上反著白光︰“上月柑橘出口歐盟的報關單帶了嗎？”
叢麗麗趕緊遞上文件袋。秦風抽出標黃的那頁︰“120噸柑橘全部通過reach認證，這是鹿特丹港的檢驗報告。”
楊文光嗯了一聲，鋼筆在筆記本上唰唰記錄。窗外的麻雀撲稜稜飛過，震得百葉窗微微晃動。
“再說說礦泉水。”楊文光摘下眼鏡揉著鼻梁，“你們報上來的噸開采成本218元，文物加固費算進去了嗎？”
秦風朝叢麗麗使個眼色。叢麗麗立即調出手機里的施工日志︰“去年三月到八月的地基加固費用單列在文旅項目里，這是文物局簽字確認的撥款明細。”
楊文光對著手機眯起眼，突然轉頭問秘書︰“財政局上月撥給羊鎮的200萬文物保護專項資金，到賬情況查一下。”
秘書周文掏出平板電腦劃了兩下︰“顯示3月1日已劃轉至羊鎮財政所專用賬戶。”
“錢要用在刀刃上。”楊文光從檔案袋抽出一沓照片，“上個月我去古道景區暗訪，發現三處明朝碑刻沒有防雨棚。”
秦風後背滲出薄汗︰“您看到的應該是二期工程範圍，我們計劃......”
“計劃不如變化快。”楊文光打斷他，手指敲著照片上發霉的石刻，“等你們走完招標流程，梅雨季都過了。”
會議室安靜得能听見空調出風聲。秦風解開襯衫第一粒紐扣，從文件堆底層抽出裝訂好的預案︰“其實我們準備了臨時防護方案，打算用村民自制的竹制雨棚過渡，這是設計圖。”
楊文光接過圖紙，緊繃的臉色緩和了些︰“這個法子好，既省錢又保留古韻。”他突然指著某處，“不過斜撐角度要調整，去年鄰縣用類似結構塌過兩次。”
門口傳來輕輕的叩門聲。宣傳部長探進頭︰“楊縣長，電視台記者到了......”
“讓他們等十分鐘。”楊文光頭也不抬，把景區游客數據分析表拍到桌上，“十一黃金周單日游客破萬，配套廁所夠用嗎？”
秦風想起去年國慶節老王頭家旱廁排隊的場景，苦笑道︰“新建的六個生態廁所正在驗收，這是住建局的進度表。”
“光建不行，還得管。”楊文光從手機調出照片，“上周我去檢查，發現兩個廁所沒有殘疾人通道。”
“您說的是三期項目，無障礙設施預算還在......”
“先拿防汛經費墊上。”楊文光突然說，“我批條子。”
秦風愣住了。叢麗麗機靈地接話︰“我們下午就聯系施工隊，保證三天內改造完成。”
楊文光點點頭，擰開保溫杯喝了口水︰“再說說你們那個劇本殺項目。縣里不少老同志反映，年輕人穿著古裝在衙門遺址跑來跑去，不成體統。”
“我們特意避開了文物核心區......”秦風剛要解釋，看見楊文光擺手。
“我倒覺得這個創意好。”縣長突然笑了，眼角的皺紋堆起來，“上周末我帶兒子去玩，那小子把明朝稅賦制度背得比課本還熟。不過——”他話鋒一轉，“你們用的道具銅錢是不是太新了？做舊工藝要改進。”
秦風暗松口氣，趁熱打鐵打開平板︰“這是和美術學院合作設計的第二批道具，您看這個鹽引的做舊效果......”
“像那麼回事了。”楊文光湊近屏幕，“下次把縣檔案館的老地契掃描件給他們參考。”他突然想起什麼，“听說你們要搞溫泉開發？”
秦風心頭一跳︰“還在前期論證階段。”
楊文光從檔案袋抽出一份泛黃的文件︰“這是1986年省地質隊的地熱勘探報告，羊鎮有37c以上的富硒溫泉帶。”他把文件推過來時，秦風注意到頁腳有林振邦的簽名——當時他還是地質局技術員。
“現在重啟勘探需要省廳批文......”秦風試探著說。
“批文我來想辦法。”楊文光看了眼手表，“給你們三個月做可行性方案，要包含對現有產業的影響評估。”
走廊傳來人群走動聲。楊文光起身收拾文件，忽然壓低聲音︰“昨天我去市里開會，李市長特意問起羊鎮的礦泉水。”
秦風會意︰“我們準備了二十箱樣品，正要請市領導試喝提意見。”
“直接送市委招待處。”楊文光扣上筆帽，“包裝印上‘青河源’商標。”
走到門口，縣長又回頭囑咐︰“下周省文旅廳的專家團要來，重點看茶馬古道。你們把王德福的皮影戲排到上午十點，那會兒光線最好。”
回鎮里的車上，叢麗麗抱著滿滿兩箱材料感嘆︰“這楊縣長比gps定位還準，連我們藏在三期項目的預算都挖出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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