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光從酒店十七層的落地窗斜斜切進來，在波斯地毯上投下菱形的光斑。王佔峰解開藏青色夾克的紐扣，露出里面漿洗得筆挺的白襯衫，茶幾上的碧螺春已經續到第三泡。
秦風的目光掃過對方袖口磨損的針腳，那是去年抗洪搶險時被鋼筋劃破的痕跡。"您該換件新外套了。"他端起紫砂杯，茶湯在杯壁轉出琥珀色的旋渦。
"舊衣服穿著踏實。"王佔峰笑著指指沙發扶手邊的文件袋，"說說吧，孫秘書對你的態度是怎麼回事？，總不會因為咱們帶的土特產夠分量？"
牆上的歐式掛鐘敲響十二下。秦風摸出手機調出相冊，指尖懸在屏幕上︰"過年期間去女朋友家拜訪，正巧拍到林省長在書房抄經。"
王佔峰的手突然頓在茶杯上方，幾滴茶水濺在檀木茶幾上。照片里穿灰色中山裝的背影，分明是前天在全省經濟工作會議上做報告的林振邦。
秦風熄滅屏幕，青煙從香爐里裊裊升起，"林省長抄的是《維摩詰經》第十品—香積佛品。"
窗外的霓虹燈在玻璃幕牆上折射出迷離的光暈。王佔峰突然想起七年前那個暴雨夜，自己還是縣委辦副主任時，曾給時任副省長的林振邦送過防汛簡報。那個伏案疾書的身影，與照片里的筆跡漸漸重疊。
"下個月初八是陳廳長母親七十大壽。"秦風從文件袋抽出一張燙金請柬，"听說老人家最愛听甦州評彈，文旅集團新排的《珍珠塔》..."
王佔峰突然按住他的手背，虎口處的繭子磨得皮膚生疼︰"小秦，官場不是走鋼絲。"
秦風抽出手指在茶杯里蘸了蘸，在茶幾上畫出三個同心圓，"青河是玉河的毛細血管，玉河是南江的任督二脈。"
他的指尖停在最外層的圓圈︰"孫凱秘書今天說，年底玉河要補一位分管文教的副市長。"
窗外的月光突然被烏雲吞沒。王佔峰起身走到酒櫃前，水晶杯踫出清脆的響。酒杯中泛起琥珀光，他卻盯著酒櫃玻璃上映出的自己——兩鬢的白發比三年前多了不少。
"這是省實驗小學的領導通訊錄。"秦風的聲音從背後傳來，"王敏處長的女兒在國際部面試落選三次了。"
王佔峰猛地轉身，酒液在杯中晃出危險的弧度。青年依舊端正地坐在沙發里，白襯衫領口露出淡粉色的燒傷疤痕——那是三個月前山火救援時留下的。
晨光刺破雲層時，文旅廳大樓的玻璃幕牆正流轉著淡金色的光暈。陳飛摘下老花鏡，望著眼前加蓋"特急"紅章的項目書︰"省保文物開發要過專家評審會，這流程..."
"我們聯系了南江大學考古系的季教授。"秦風展開衛星遙感圖，手指點在茶馬古道遺跡的等高線上，"季老說這里可能存在官驛遺址。"
陳飛的目光在請柬上停留了足足十秒，突然抓起電話︰"小劉，把青河縣的項目排進下周評審會。"掛斷後又補了句︰"專項資金先批一千萬，不夠再說。"
走廊的感應燈隨著腳步聲漸次亮起。王敏處長抱著文件從轉角轉出來，胸前的翡翠吊墜在日光燈下泛著幽光。"秦鎮長留步。"她將碎發別到耳後，"關于配套停車場選址..."
"昨晚和張志波廳長喝茶時，他提到省實驗小學正在籌建"絲路文化研學基地"。"秦風從公文包抽出《茶馬古道考》精裝本，扉頁夾著燙金邀請函，"孫凱秘書長說這類項目需要文旅系統提供學術支持。"
王敏的指甲在文件夾上掐出月牙形凹痕。她想起上周三在教育廳走廊，張廳長確實拿著同款藍色文件夾匆匆走過。
"這是研學基地專家顧問申請表。"秦風指尖在"特長生推薦"欄輕輕叩擊，"需要提供民族文化傳承證明—听說王處長家里收藏著明代馬幫旗語圖譜？"
玻璃幕牆外的烏雲正在聚集。王敏接過表格時瞥見推薦單位欄蓋著省府辦公廳的鋼印，這枚印章她曾在孫凱送來的防汛文件上見過。
"季教授的研究團隊需要五份地方志影印本。"她的萬寶龍鋼筆在便簽上畫出星號，"明天中午前送到23樓會議..."
電梯"叮"的一聲停在行政層。秦風將教育廳紅頭文件復印件推過去︰"張廳長辦公室傳真號在附錄頁。"金屬門閉合的瞬間，他听見王敏的高跟鞋聲轉向了辦公室。
王佔峰望著電梯鏡面里並肩的身影，突然開口︰"十年前我競爭副縣長落選，有人往省紀委寄了八封舉報信。"
秦風按下b2層按鈕，不銹鋼面板倒映出他嘴角的笑意︰"所以您現在喝茶都要用雙層玻璃杯？"
地下車庫的感應燈次第亮起。王佔峰鑽進公務車前突然轉身，手指在車窗上敲出《定軍山》的鼓點︰"听說林省長書房掛著"但行好事"的條幅？"
"是顏真卿的《爭座位帖》拓本。"秦風替他關上車門，"不過妙雪說，省長最近在臨《瘞鶴銘》。"
黑色帕薩特緩緩駛出地庫時，秦風摸出震動的手機。林妙雪的短信躺在屏幕上︰"爸爸說《瘞鶴銘》最難寫的是"勢"字。"他望著後視鏡里越來越小的文旅廳大樓，忽然想起昨天王敏處長接過通訊錄時顫抖的手指。
高速公路護欄外的油菜花田連成金色波浪。王佔峰忽然降下車窗，帶著泥土氣息的風涌進車廂︰"當年我在羊鎮當書記，為了修水電站差點被村民砸斷腿。"
秦風把礦泉水瓶遞過去︰"所以您辦公室至今掛著"滄浪之水"的條幅？"
"那幅字是趙樸初先生寫的。"王佔峰擰瓶蓋的手頓了頓，"你知道下一句是什麼嗎？"
"可以濯吾纓。"秦風望著遠處起伏的丘陵，"但您把它裁掉了。"
兩人突然同時笑起來，驚飛了路旁槐樹上的麻雀。公務車轉過最後一個彎道時，青河縣的界碑在夕陽下泛著微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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