齊知遠那句帶著幾分理所當然的反問——“莫非昭文州鎮魔衛分舵的卷宗之中,對此並無記錄?”——如同一道驚雷,狠狠劈在了雲逍的心頭。
他臉上的血色“唰”的一下褪得干干淨淨,瞳孔也因為震驚而猛地收縮。
昭文州分舵的檔案。他昨夜才剛剛仔仔細細地翻閱過。關于稷下書院的記錄雖然不少,但涉及“魔氣泄露”這等要事的,卻語焉不詳,甚至可以說是刻意淡化,完全沒有提及近些年來有頻繁松動或大規模爆發的跡象。
這與齊知遠口中那“近些年來,魔族封印松動得越來越厲害了”,“幾乎將自身九成以上的修為和文氣,都用在了加固封印、消磨魔氣之上”的說法,形成了極其強烈的,甚至是致命的矛盾。
如果齊知遠所言為真,那昭文州分舵的檔案……就是假的。或者說,是被人動了手腳。
而能對分舵檔案動這種手腳的人……
一個名字,如同鬼魅般,不受控制地從雲逍的腦海深處浮現出來——
冷鋒。
那個濃眉大眼、方面闊口、總是將“職責所在”、“為民除害”掛在嘴邊的昭文州鎮魔衛分舵都尉。
那個在提及甦媚時,會露出“痴漢”般狂熱與維護的“舔狗”都尉。
那個在飛舟之上,主動向他們“爆料”齊知遠與甦眉陳年往事,並將所有的矛頭都指向齊知遠的“正義”都尉。
他他竟然也有問題?
這個濃眉大眼的家伙,也他媽的叛變革命了?
雲逍感覺自己的三觀又一次受到了強烈的沖擊。他寧願相信甦媚是被逼無奈,寧願相信齊知遠是幕後黑手,也不願相信冷鋒這個看起來五大三粗、性情剛直、甚至還有點“憨”的家伙,竟然會是隱藏在暗處的內鬼。
難道他之前所有的表現,都是偽裝?
雲逍沉默不語,腦海中卻如同放電影般,飛速回放著自打來到昭文州之後,與冷鋒接觸的每一個細節。
剛到昭文城,他們尚未表明來意,冷鋒便表現出了超乎尋常的“熱情”與“配合”,甚至主動提出要陪同他們前往百花谷“拜訪”甦媚。
當時他還以為,這是冷鋒的“舔狗”本色發作,或者是想借機接近甦媚,順便監視一下他們這些來自京城總部的“不速之客”。
現在想來他那份“熱情”的背後,是否還隱藏著更深層次的目的?比如確認他們對甦媚的懷疑程度?
或者將甦媚徹底推到台前,吸引所有人的注意力,從而掩蓋某些更重要的真相?
還有,在飛舟之上,冷鋒“恰到好處”地向他們講述了甦眉和齊知遠的往事,言語之間,雖然充滿了對齊知遠的憤恨和對甦眉的“同情”,但他是否也在刻意地引導他們的思路,將所有的懷疑都聚焦在齊知遠這個“完美”的替罪羊身上?
他修改了檔案。這幾乎是板上釘釘的事情了。
若非他利用職權,對昭文州分舵關于稷下書院魔氣泄露的記錄進行了篡改或銷毀,雲逍昨夜在檔案房,絕不可能一無所獲。
那麼他說的那些關于甦眉和齊知遠的故事,又有幾分是真的呢?
甦眉的天才與悲情,齊知遠的“卑鄙”與“不堪”,這些是否也都是他精心編織的謊言,用以混淆視听,顛倒黑白?
可如果冷鋒真的是內鬼,他為什麼要這麼做?
他一個鎮魔衛的都尉,雖然在昭文州也算是一方人物,但與稷下書院這種傳承了數千年的頂尖宗門相比,依舊是微不足道。
他又怎麼會牽扯到稷下書院的內部事務之中?還牽扯到《道衍天章》這種級別的傳承秘寶?
他又怎麼會或者說,他憑什麼能做出那種吸干合歡宗女修生機與魂力的邪惡之事?
他修煉的明明是家傳的【裂山斷岳刀】,走的是剛猛霸道的武道路子,與那種陰邪詭異的采補邪術,根本風馬牛不相及啊。
雲逍來拜訪齊知遠之後,他所說的一切都會被證實是假的,那他說謊的意義何在?
不對。疑點太多了。
這其中,必然還隱藏著什麼他尚未想通的關鍵。
齊知遠看著雲逍那變幻不定的臉色,以及他那雙因為震驚和思索而微微放大的瞳孔,似乎也察覺到了什麼。
他放下手中的茶杯,溫和地問道︰“雲大人?怎麼了?可是……齊某剛才所言,有什麼不妥之處?”
雲逍深吸一口氣,強迫自己從那混亂的思緒中掙脫出來。他知道,現在不是糾結冷鋒問題的時候。
當務之急,是必須先確認眼前這位齊副院長的真實立場。
他抬起頭,目光銳利地看向齊知遠,沉聲問道︰“齊先生,恕晚輩斗膽再問一句。您與冷鋒都尉是何時相識的?據晚輩所知,他似乎對您和甦眉姑娘當年的事情,也頗為了解。”
他這是在試探。
想看看齊知遠對冷鋒的真實態度,以及他是否知道冷鋒也在暗中“關注”著他。
齊知遠聞言,臉上露出一絲驚訝,隨即又像是想起了什麼有趣的事情,嘴角勾起一抹帶著幾分無奈的笑容︰“哦?雲大人說的是……冷鋒賢兄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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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呵呵……”齊知遠溫和地解釋道,“說起來,我與冷兄也算是不打不相識。當年在稷下書院後山【問心崖】魔氣初泄之時,他父親,也就是時任昭文州鎮魔衛分舵的冷伯伯,曾帶領一隊甲士前來協助。而冷兄……當時還是個初出茅廬的見習行走,便也跟在冷伯伯身邊,一同經歷了那場小小的風波。”
“那時候的冷兄啊,”齊知遠的眼中閃過一絲笑意,似乎在回憶著什麼令人忍俊不禁的往事。
“……確實是個比較……熱血,也比較沖動的年輕人。他似乎對我們這些‘之乎者也’的讀書人,抱有某種不太友好的偏見,總覺得我們是些手無縛雞之力的文弱書生,不堪一擊。”
“起初啊,”他搖了搖頭,臉上露出了幾分哭笑不得的表情,“我與他之間,確實發生過一些小小的誤會。他看我,鼻子不是鼻子,眼楮不是眼楮。我看他也覺得他像個沒開化的蠻子。沒少因為一些雞毛蒜皮的小事,相互嘲諷,甚至……差點動起手來。”
“不過呢,”齊知遠話鋒一轉,語氣也變得柔和了許多,“年輕人嘛,不打不相識。再加上甦眉師妹當時也在場,她那個人,古靈精怪的,最喜歡看熱鬧。”
他似乎想到了什麼,臉上露出了一個極其罕見的、帶著幾分少年青澀的笑容,那笑容,真誠而溫暖,與他平日里那副溫文爾雅、深不可測的副院長形象,截然不同。
“總之呢,”他繼續說道,語氣中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懷念,“一來二去,我們三個竟然稀里糊涂地成了……還算不錯的朋友。冷兄雖然性子直了點,有時候說話也沖了點,但心地倒也不壞。”
“他經常會從書院後門偷偷溜進來,找我和甦眉師妹探討一些關于‘武道與儒道孰優孰劣’的哲學問題,有時單純就是來蹭吃蹭喝,順便听甦眉師妹彈琴說書。”
他這番話,說得輕描淡寫,卻也從側面印證了冷鋒之前講述的那些往事,並非全是空穴來風。他們三人當年確實有過一段相對親近的交往。
雲逍奇怪道︰“書院還有後門呢?”
齊知遠微笑道道︰“當然有後門了,無數人走關系走後門進書院...哦,不對,你說的是進出的後門啊,是的,書院禁地那塊有個後門,其實主要是方便鎮魔司的衛士處理魔氣,查看封印等事宜。”
“只是後來...”齊知遠繼續說道,眼中再次閃過一絲痛楚與無奈,“那晚之後因為甦眉師妹的緣故,冷鋒便將所有的過錯都歸咎到了我的頭上。視我如同生死仇敵一般。”
“這些年來,我也曾數次派人去找過他,想與他解釋當年的事情。結果他根本不給我任何解釋的機會,甚至還與我派去的人大打出手,險些釀成更大的沖突。”
齊知遠的臉上,露出了深深的疲憊與一絲不易察覺的委屈。
雲逍靜靜地听著,心中卻是疑竇叢生。
齊知遠這番話,听起來合情合理,滴水不漏,將自己塑造成了一個“被誤解的無辜者”形象。
但事實真的如此嗎?
不過如果真的是事實,那現在冷鋒在忙什麼呢?
他抬起頭,看著齊知遠那張寫滿了“真誠”與“無奈”的臉,突然開口,聲音平靜,卻帶著一絲不容置疑的銳利︰“齊先生,既然您與冷都尉當年也算是朋友,那您覺得如今這合歡宗女修接連慘死的案子,會是冷都尉與甦媚宗主……聯手所為嗎?”
齊知遠聞言,臉上的表情瞬間一僵!
過了好半晌,齊知遠才緩緩地、一字一頓地,從牙縫里擠出幾個字︰“不可能!”
“我覺得這個案子必有隱情,甦眉師妹自不必多說,而冷兄想來嫉惡如仇,直來直去,可干不出這等惡事!”
雲逍此時想起冷都尉對齊知遠的態度,截然相反,一味地貶低齊知遠,這一切都是他布的局嗎?
如果真的是冷鋒的話,自己得抓緊時間先查清齊知遠。
不過想要真正看清這位齊副院長的底牌,光靠言語試探,是遠遠不夠的。
他深吸一口氣,目光在齊知遠那張因為情緒波動的臉上停留了片刻,然後極其突兀地,朝著齊知遠伸出了自己的右手。
“沒時間了,我等不急了!”
齊知遠看著雲逍伸出的那只手,以及他那雙清澈平靜、卻又仿佛能洞察一切的眼眸,頭頂上似乎緩緩地冒出了一個大大的問號。
這小子到底想干嘛?
剛才還在討論案情,怎麼一轉眼就要對我“動手動腳”了?
難道他有什麼特殊的癖好?
齊知遠感覺自己的腦子有點不夠用了。
他活了這麼多年,還是第一次遇到這種不按常理出牌的查案方式。
他下意識地就想拒絕,畢竟不止男女授受不親,男男的話更是恐怖,一個大男人對自己伸出手幾個意思,想讓自己共舞一曲,于是艱難開口道︰“雲大人,齊某確實不好這一口,還請自重!”
雲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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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听齊知遠繼續道︰“年輕人嘛,喜歡什麼是你的自由,但有些癖好實在沒必要在公共場合表現出來,你要是實在按捺不住,我倒是知道有幾處青樓也提供男修的!!”
雲逍一臉驚異地看著齊知遠,神他媽按捺不住,還你知道幾處青樓有男妓,想不到堂堂稷下書院院長對這等事也了如指掌。
真不愧是讀書人,涉獵真廣!
齊知遠低聲道︰“還等不及了,再怎麼著也該找個沒人的地方吧!”
........
雲逍無奈笑道︰“齊先生誤會了,晚輩不才,家傳的這門望氣小術,除了能‘感知’氣息之外,還能在一定程度上,探查他人體內是否有異種能量殘留,現在事態緊急,我需要近距離接觸探查下你有沒有問題!”
在迎客廳內的這會兒功夫,雲逍已經數次使用了通感能力,沒有發現異常,但不排除這位齊院長隱藏的很好,所以如果能直接探查,相信一定能查清楚。
雲逍也明白讓一個外人,還是一個鎮魔衛的人,用這種近乎于“搜魂”的方式探查自己的身體,這本身就是一種極大的冒犯和潛在的危險。
萬一自己暗中使壞,或者探查到了什麼不該知道的秘密那可不太妙了。
齊知遠看了一眼旁邊那個雖然依舊在啃魚干、但眼神中卻也帶著幾分好奇和“躍躍欲試”的鐘琉璃,以及那位雖然始終保持著慵懶姿態、但身上那股元嬰巔峰的恐怖威壓卻若有若無地散發出來的丹心……
齊知遠知道,自己今天若是強行拒絕,恐怕很難善了。
更重要的是他內心深處,也確實存著那麼一絲絲的僥幸或者說是好奇。
他想知道,這個鎮魔衛小子,到底能從他身上探查出些什麼?
或許他真的能發現一些連他自己都未曾察覺的端倪?
畢竟,當年那本《道衍天章》主動擇主融入他體內的過程,實在是太過詭異,也太過霸道。
這些年來,他雖然一直在努力參悟和壓制,但誰知道那其中,是否真的隱藏著什麼不為人知的隱患?
雲逍頓了頓,看著齊知遠那瞬間變得警惕起來的眼神,繼續說道︰“此事事關重大,不僅關系到甦媚宗主的清白,更關系到合歡宗數百名弟子的安危。晚輩斗膽,想請齊先生配合一下,讓晚輩為您探查一二。也好……洗脫您身上的嫌疑,讓我等能夠更專注于真正的凶徒。”
他這話說的,滴水不漏,既點明了事情的嚴重性,又將自己擺在了“一心為公”的位置上,還順便給齊知遠戴了頂“配合調查,洗脫嫌疑”的高帽。
听聞此話,齊知遠心中那份最初的警惕和抗拒,也漸漸消散了不少。
他看著雲逍,臉上露出了一個極其無奈、卻又帶著幾分坦然的苦澀笑容。
“也罷。”他緩緩地伸出了自己的右手,聲音帶著一絲自嘲,“既然雲大人對齊某如此‘不放心’,那齊某便舍命陪君子了。只望雲大人手下留情,莫要將齊某這點微末的道行,給直接探查得走火入魔才好。”
“齊先生說笑了,小子只是運氣好,可沒有這修為能影響到您!”
“放心吧,我很快的,我就摸摸又不進去。”
雲逍看著齊知遠伸出的那只修長白皙、骨節分明、保養得極好的右手,心中也是微微一凜。
他知道,接下來這一步,至關重要。
他深吸一口氣,臉上露出了一個極其“專業”的表情,伸出自己的右手,用兩根手指,輕輕地搭在了齊知遠手腕的脈門之上。
就在接觸的剎那!
雲逍將丹田氣海之中那股剛剛突破到煉氣七層、還帶著一絲絲“皇族魔氣經驗包”味道的真氣,以及那柄日益凝實、蠢蠢欲動的銀白色“心劍”之力,連同他那獨特的“通感”異能——
——在這一刻!毫無保留地!全力爆發!
他的精神力,如同最精密的探針,順著齊知遠的經脈,小心翼翼地、卻又勢如破竹地,朝著他丹田氣海的最深處——探去!
他要看清!這位齊副院長的心底,到底隱藏著怎樣的秘密!
齊知遠在雲逍手指搭上他脈門的瞬間,身體幾不可察地微微一僵。他能清晰地感覺到,一股雖然微弱但卻異常純粹、異常鋒銳、甚至帶著一絲“劍意”正順著自己的經脈,悍然涌入!
他下意識地就想運轉文氣進行抵抗!
但隨即,他又強行壓下了這個念頭。他倒要看看,這個屢屢給他帶來“驚喜”的鎮魔衛小子,到底能做到哪一步。
片刻之後。
雲逍緩緩地收回了手指,臉色卻變得比之前更加嚴肅。
齊知遠看著他那變幻不定的臉色,心中也是微微一緊,忍不住問道︰“雲大人……如何?”
雲逍沉默了許久,才緩緩抬起頭,看著齊知遠,此刻卻充滿了深深的困惑與茫然。
他張了張嘴,似乎想說些什麼,但最終卻只是極其艱難地吐出了幾個字︰
“齊先生您果然守身如玉,呸,不是,您果然文氣很純,很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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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有他預想中的魔氣殘留。
沒有他懷疑的邪術禁制。
甚至連一絲一毫屬于那些合歡宗女修的、被強行汲取的生命力或精神力都沒有!
齊知遠的丹田氣海之中,除了那磅礡浩瀚、精純無比的浩然文氣,以及那與《道衍天章》完美融合、散發著淡淡書卷氣息的“文膽”之外……
——干干淨淨!清清白白!簡直比他雲逍自己的臉皮還要干淨!
不行!必須立刻回去!立刻找到冷鋒!
他猛地站起身,也顧不上什麼禮數了,對著齊知遠和丹心前輩匆匆拱了拱手,聲音帶著一絲壓抑不住的焦急︰
“齊先生!我突然想起還有一件十萬火急的要事需要立刻處理!先行告退!改日再來登門賠罪!”
“來不及解釋了,來的匆忙,爐子上還炖著老母雞,忘記關火了!”
說完,他便如同火燒屁股般,頭也不回地沖出了迎客廳,朝著青鸞飛梭的方向狂奔而去!
然後扔下一句話︰“丹心姐姐,琉璃快跟我回去一趟!”
丹心前看著雲逍那落荒而逃的背影,鳳眼中閃過一絲了然的笑意,對著一臉錯愕的齊知遠,意味深長地說道︰“看來,雲逍似乎又有什麼新的‘發現’了呢。”
說罷拉著琉璃的手朝雲逍飛過去。
齊知遠︰“……”
什麼爐子忘記關火了,借口也太拙劣了吧,他排除了自己沒問題,又一臉著急地要回去,那冷鋒做了什麼?
他看著雲他們消失的方向,眉頭微蹙,眼中閃過一絲不易察覺的疑惑與沉思。
青鸞飛梭之上,丹心已經將速度催動到了極致。
“丹心姐姐!”雲逍的聲音帶著一絲緊迫,“立刻!以最快的速度!返回昭文州鎮魔衛分舵!我需要立刻找到冷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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