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景行帶著全忠回了宮,身為鎮撫司總指揮使的駱養性卻沒有隨他一起回去,而是在四更天時,在鎮撫司密探的幫助下,成功潛入了漕幫總舵。
一番打探下他得知掌控運河黑市的不是官府,而是一號稱水上青龍的漕幫,幫主杜九斤明里是船商,暗里則是專幫官員銷贓的存在。
總舵地窖中,駱養性用短刀撬開一口貼著瓷器標簽的木箱,里面全是官鑄銀錠,底部還刻著永昌一年太倉監造的字樣。
“你倒是好本事,竟半夜潛入我青龍幫總舵。”陰惻惻的嗓音從駱養性背後響起,原來是杜九斤帶著十余名幫眾圍了上來,手中尖刀泛著凜冽的寒光︰“只可惜看過這些銀子的人,都得剁碎了喂魚。”
駱養性聞言,忍不住嗤笑一聲,而後不慌不忙吹響一枚鐵哨,霎時間,埋伏在屋頂的鎮撫司高手全都破窗而入,手中長刀在燈燭的反射下映得滿室生寒。
杜九斤見狀忍不住暴退幾步,而後額角後背冷汗直流,尤其當他看到駱養性從懷中掏出半塊雕龍玉玨時。
“杜幫主,可認得我手中物件出自何處?”
“御,御前……”杜九斤面如死灰,略有些結巴的開口答道。
“認得就好,就怕你不認得,你如今只有一個活命的機會,那就是將你青龍幫與漕運衙門之間的密信以及賬冊往來,一五一十呈至御前……”
如此,當駱養性從青龍幫總舵回宮時,帶著一摞厚厚的賬冊,上面清清楚楚記錄著永昌一年至今所有的漂沒漕糧,不過三年而已,就漂糧一百二十萬石,折銀九十六萬兩,其中六十萬兩送往京中眾大臣府中,吏部尚書張博仁所得最多,余下的三十六萬兩,則由漕運衙門層層瓜分。
但最觸目驚心的還是最近的一本賬冊所寫,七月初五,沉船三艘于三會海口,作倭寇劫糧狀。
徐景行見了,冷笑出聲︰“真是好一招死無對證,大靖官場,果然已經爛透了。”說著,他轉頭對駱養性道︰“駱愛卿,朕要那趙子顯活著,這事,你親自去辦。”
駱養性連忙出聲應答道︰“臣已控制漕幫總舵,幫主杜九斤願戴罪立功,有他幫忙,臣定能保那趙子顯不被人滅口,活著到御前認罪。”
兩人正說著話呢,黃立德突然進殿急報︰“陛下,剛收到消息,說漕運總督馮天石于半個時辰前突然暴斃,所留遺書自稱愧對天恩……”
“好個畏罪自殺。”徐景行冷聲嗤笑道︰“來人,傳旨,漕運總督馮天石畏罪自殺,同知趙子顯革職查辦,戶部漕糧司全體停職待審……”
………………
漕運同知趙子顯跳水逃脫上岸後,便偷偷來到了戶部侍郎蔡正明家附近,管家被門房喊醒後,臉色慘白的來到了正院同蔡正明通報︰“大人,不好了,出事了,漕運同知趙子顯……他上岸後第一時間就來了咱們府上。”
“什麼?!陛下今夜微服出宮去了運河碼頭,還當場查獲了賬冊?那趙子顯當著陛下的面跳河跑了不說,上岸第一時間就來找了我?!”
蔡正明大半夜被管家吵醒,心中很是不耐,然而听聞管家所說的內容後,渾身發軟得站不穩,踉蹌著扶住桌沿才沒跌倒在地,眼前更是陣陣發黑。
陛下竟親自去了運河?還當場查了賬冊?想著,他猛的想起了自己去年收下趙子顯那箱金元寶時對方臉上那諂媚的笑︰“大人放心,賬都處理干淨了,保證萬無一失。”
也是他太想當然了,這世上哪有萬無一失的存在,如今那趙子顯手中的賬冊,就是他的催命符,趙子顯既然敢來聯系自己就敢再去聯系他人,保不齊還藏著更詳盡的底冊。
想到這里,蔡正明一把抓住管家的胳膊,指甲幾乎嵌進對方肉里︰“那趙子顯現在在哪?他想要什麼?快,快想辦法讓他閉嘴!”
兵部尚書左文江是被自己親衛喊醒的,收到消息後,他被大半夜攪了清夢的怒容瞬間僵在臉上,而後臉色鐵青一片,良久才緩和過來,打開屋內書架上的暗格,里面藏著趙子顯每月送來的漕幫孝敬清單。
手指撫過清單上自己畫的圈,左文江指尖不受控制的發抖,前不久陛下就有意要查漕運,他原想著有西南西北兩地流寇之事牽扯,陛下不會這麼早就著手調查,不曾想陛下竟微服出宮私訪運河碼頭。
還有那趙子顯,上岸後第一個聯系的就是那蔡正明,他這是想拉所有人給他陪葬不成?
左文江心亂得厲害,手上不受控制的將清單揉成一團,又怕燒了留下痕跡,只能死死攥在手心,指節泛白,他現在就只求蔡正明那個膽小如鼠的家伙,不要被嚇破了膽將他供出來,不然自己這棵好容易才成材的大樹,就要被那膽小無知的家伙蛀空根基。
戶部尚書阮知節,因為朝廷預備平復西南西北兩地流寇作亂之事的大半夜還在處理政務,心腹幕僚撞開門時他還沒睡,“大人,趙子顯的人送來了一張紙條,的說陛下,陛下今日微服出宮去了運河碼頭,更是直接截獲他手中的賬冊,他說他手里有備份在,問咱們,問咱們要不要保他一命。”
幕僚的聲音顫得厲害了阮知節接過字條,墨跡潦草,卻像烙鐵一般燙手,他想起了去年冬天趙子顯捧著一尊玉佛來到他府上,對他笑著說是漕運耗損里的小意思讓他收下,當時他只當是尋常分潤,如今想來每一筆都記在了人家的賬上。
陛下可是連先帝一母同胞的弟弟自己的親叔叔江州儀王都敢動的人,若是被翻出這些齷齪,他怕是連辭官歸隱的機會都沒有。
阮知節癱坐在椅子上,望著窗外沉沉的暮色,第一次覺得這官場的路竟窄得連轉身都難,吏部尚書張博仁也沒比他好到哪里去,收到消息時他正在核點外放官員名單,從心腹口中得知大概發生了什麼後,他手里的筆啪地落在紙上暈開一團墨漬。
張博仁最清楚地方官員瞞報漕運損耗,多半是得了京官的默許,而他身為吏部尚書,每年京察都對這些事睜一只眼閉一只眼,甚至還收過不少關照費,趙子顯手里的賬冊,怕是連他包庇誰、縱容誰都記得一清二楚。
陛下微服查訪顯然是真想動手整治漕運,然江州的例子還歷歷在目,趙子顯當著陛下的面跳水逃脫是大忌啊!
想到這,張博仁顧不上其他,連忙讓人把近年的京察檔案搬到密室,他一頁頁的細細翻看,想找出其中能自圓其說的破綻,可越看越是心驚,因為那些看似合規的評語背後藏著多少見不得光的交易,他心知肚明。
連一向沉穩的定國公,听聞消息後也忍不住起身在房內來回踱步,他雖未染指太多漕運分潤,可也不是全然沒有沾染,如今事發,只怕也要受牽連。
趙子顯跳水逃脫,漕運總督馮天石畏罪自殺的當夜,京中所有人的心神瞬間被徹底攪亂,全都惴惴不安的等待黎明的到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