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那盞熄滅的路燈沒有再亮起來。
林晚盯著終端屏幕右下角的時間，十七秒過去了，監控畫面里那根燈桿依舊沉在黑暗中，像一根斷掉的骨頭。她沒動，手指搭在鍵盤邊緣，指尖能感覺到金屬表面的涼意。b區三號探針的數據流還在滾動，頻率曲線微微上揚，波動幅度比前一次高了0.0003赫茲，持續時間縮短到0.6秒，但波形特征吻合度升到了92.1。
不是巧合。
她合上探針監控窗口，調出團隊成員的實時工作日志。甦悅的算法調試記錄顯示，同一時間段內她中斷了三次自動校驗，手動重復輸入了同一組參數。老陳在防火牆日志里加了五道新的訪問限制，全部針對內部ip段。實習生小舟的終端在十分鐘前上傳了一份未命名文檔，命名服務器自動標記為“tep_0812”，內容是辭職申請的草稿模板。
林晚關掉日志界面，靠向椅背。辦公室里只有主機運轉的低鳴，空調出風口吹出的風貼著地面掃過腳踝。她閉眼，深吸一口氣，再睜開時目光已經落在甦悅工位的方向。
她起身走過去，腳步很輕。
甦悅正低頭盯著屏幕，手指在鍵盤上敲得緩慢，像是怕按錯一個鍵就會觸發什麼。林晚站在她斜後方三步遠的位置，沒有出聲，只是靜靜看著她的後頸。那里的肌肉繃得很緊，隨著呼吸微微抽動。
林晚集中精神，目光落在甦悅的眼角。
“心靈洞察之鏡”開啟。
一瞬間，甦悅的腦海像被掀開的底片——不是數據，不是邏輯，是一團旋轉的光。那光越來越亮，最後炸成一片白，緊接著是火舌從地下翻卷而出的畫面，街道扭曲，玻璃幕牆像紙一樣被撕開。林晚看見自己站在廢墟中央，手里拿著殘渣樣本，而甦悅在遠處喊她，聲音被氣流撕碎。
影像戛然而止。
林晚收回視線，額角滲出一層細汗。她沒再去看其他人，轉身走向老陳的工位。
老陳背對著她，正在檢查一段加密協議。林晚走近，站在他右側斜後方，目光落在他扶著鼠標的手上。指節泛黃，虎口有長期握工具留下的繭，此刻正微微發抖。
她再次凝神。
“心靈洞察之鏡”第二次啟動。
老陳的意識里沒有畫面，只有一串反復循環的數字︰0.1級，0.1級，0.1級。那是微震的震級。他心里在默念︰“別出事，別出事，千萬別在這個節點上出事。”他害怕的不是爆炸，是系統崩潰後他們會被當成替罪羊。他想起三年前那場事故後的調查組，想起同事被帶走時手銬的反光。
林晚閉眼，緩了兩秒，走向小舟的座位。
小舟戴著耳機，屏幕上是辭職信的編輯界面。林晚站在她身後，看著她光標停在“尊敬的林主管”後面，遲遲沒有下文。她第三次開啟“心靈洞察之鏡”。
小舟的腦海里浮現出一張地圖——城南新區的地下管網圖，殘渣供能模塊用紅點標注，每一個都在閃爍，像心跳。她想象著某一個點突然失控，能量逆流，引爆整個網絡。她不是怕死，是怕自己參與了這場實驗，卻連為什麼失敗都說不清。
林晚睜開眼，走回自己的位置，坐下。
她打開通訊系統，發了一條全員通知︰“十分鐘後，小會議室。”
沒有解釋，沒有理由，只寫了時間。
七分鐘後，四個人都到了。甦悅最後一個進來，手里拿著平板，進門時抬頭看了林晚一眼，又迅速低下頭。老陳坐在角落，雙手交疊放在桌面上，指節還在輕微顫動。小舟坐在最邊上，耳機線纏在手腕上，像一道繩索。
林晚沒開燈，只打開了投影。
屏幕亮起，播放的是一段音頻波形圖。沒有人說話。
“這是三年前地下商場警報響起前十七秒的環境錄音。”林晚說，“不是模擬，不是測試，是真實記錄。”
她按下播放鍵。
起初是模糊的人聲，廣播在報時間，然後是腳步聲，一個孩子在笑。接著，地面傳來低頻震動，像是遠處有重物墜落。錄音到這里戛然而止。
會議室里沒人動。
“我們研究殘渣，不是為了打開什麼門。”林晚說，“是為了讓這種聲音永遠不會再出現。”
她停頓了一下，看著每個人的反應。
“我也怕。”她說，“怕我們走錯一步，讓新區的燈全滅，讓那些剛搬進去的人再經歷一次三年前的事。但我更怕的是，我們因為害怕，就停下。”
甦悅抬起頭，嘴唇動了動。
“我怕……”她終于開口，“我們打開的不是門，是潘多拉的盒子。”
老陳盯著桌面，低聲說︰“萬一能量失控，我們連斷電都來不及。”
小舟抬起頭︰“政府都在叫停深度研究，我們繼續，是不是太冒險了？”
林晚沒反駁。她打開加密終端，調出一張能量流向圖——那是她上次使用“心靈洞察之鏡”時，在殘渣波動中捕捉到的結構。她沒有解釋來源，只是將圖像投射到屏幕中央。
圖上，能量不是隨機擴散，而是沿著一條隱秘的脈絡緩慢流動，像一條沉睡的河。
“它在等信號。”林晚說，“不是隨機波動，也不是即將爆發。它在響應什麼，但我們還沒听清。”
她關掉圖像，看向三人。
“研究不停。”她說，“但從現在起，節奏調整。接下來七十二小時，我們只做三件事。”
她豎起一根手指︰“第一，加固所有監測探針，把采樣頻率提到最高，每十分鐘記錄一次。”
第二根手指︰“建立異常預警閾值。一旦波動幅度超過0.001赫茲，或持續時間超過一秒，系統自動鎖定並切斷數據回傳。”
第三根手指︰“制定應急斷聯協議。一旦監測網絡出現非指令性響應，我們有三秒時間手動切斷主控連接。老陳負責寫協議，甦悅做模擬推演，小舟整理所有探針的物理位置和斷聯路徑。”
她說完，沒人提問。
老陳低頭在本子上記下要點，筆尖劃得很快。甦悅打開平板，開始調取模擬環境。小舟摘下耳機，把辭職信草稿從文檔列表里刪了。
林晚站起身，走到窗邊。
天已經全黑，新區的燈光連成一片，像鋪在地上的星河。她看見幾個孩子還在樓下空地跳格子，影子被路燈拉得很長。其中一盞燈忽然閃了一下，暗了半秒，又亮起來。
她盯著那盞燈，手指無意識地撫過襯衫口袋。
野花已經徹底蔫了，花瓣邊緣卷起，顏色發褐。
她沒動。
三秒後，那盞燈又閃了一次。
這次，沒再亮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