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晚的手指從抽屜鎖扣上松開,掌心那道舊傷還在發麻,皮膚下的藍光已經褪去,但指尖仍殘留著電流般的刺感。她沒再看殘渣的方向,轉身走向指揮棚外。陽光落在肩頭,人群的嘈雜聲從三百米外的臨時物資點傳來,起初是零星的爭執,接著是推搡,再後來,警戒線被撞開了一角。
一名老人摔倒在地,灰撲撲的布袋散開,幾包壓縮餅干滾進泥里。兩個年輕人搶著去撿,旁邊有人喊“憑啥他先拿”,聲音越拔越高。工程隊的運輸車剛停穩,就被圍住,車門被拍得砰砰響。有人指著林晚的方向喊︰“他們把材料都拿去研究那團鬼東西,我們連帳篷都沒發全!”
林晚站定,呼吸放慢。她沒立刻上前,而是低頭看了眼手腕上的計時器——昨夜調度表上“電力恢復︰72小時”的紅線還在腦子里轉。她抬手抹了把臉,冷水剛潑過,皮膚繃得發緊。現在不能用“心靈洞察之鏡”,精神還沒從剛才的反噬中緩過來,強行開啟,可能會在人群里直接倒下。
她快步走向物資點,腳步踩在碎石上發出短促的響。人群自動分開一條道,有人認出她,聲音壓了下去,但眼神里的焦躁沒散。她走到倒地的老人身邊,蹲下,把人扶起來,順手撿起那幾包沾了灰的餅干,放進對方懷里。
“急救藥品優先發放。”她說,聲音不大,但足夠傳到每一排人耳中,“醫療組清點庫存,兩小時內完成第一輪配送,由甦悅帶隊監督。”
有人質疑︰“上次說三小時,結果拖了兩天。”
林晚沒回避,點頭︰“上一輪調度有延誤,責任在我。今天起,每項物資發放時間、數量、去向,全部公示在公告板上,現場可查。”
她話音剛落,一個穿灰色夾克的男人從人群里走出來,三十七八歲,臉上帶著溫和的疲憊,是城西社區的代表張某。他站到林晚身旁,語氣誠懇︰“林工,大家不是不講理,只是孩子沒奶粉,老人斷了藥,誰心里不急?能不能把下周的配額提前支一部分?”
林晚看著他。他說得慢,用詞精準,每一句都踩在情緒點上,但眼神太穩了,穩得不像一個剛從廢墟里爬出來的人。她記得昨夜調度會上,他也是這樣,不爭不搶,卻總能把訴求說得最“合理”。
她點頭︰“可以討論,但要按流程登記需求,統一評估。”
張某笑了笑︰“那我回去整理一下清單,下午交給你。”
他轉身要走,林晚忽然開口︰“張代表,你女兒的情況,我們一直在跟進。”
張某腳步頓了半秒,回頭︰“謝謝,透析排期已經安排上了。”
林晚沒再說話,目送他離開。等他走遠,她才收回視線。掌心又抽了一下,不是藍光,是舊傷在疼。她知道,自己該回指揮棚了,可腦子里全是張某說話時的節奏——太順了,順得像排練過。
她拐進旁邊一間未啟用的臨時板房,關上門,靠牆站定。深吸一口氣,閉眼,集中精神。這一次,她不是為了看殘渣,而是看人。
“心靈洞察之鏡”開啟。
視線穿透記憶般的屏障,張某的腦海浮現出來。畫面雜亂,但核心清晰︰一座廢棄倉庫,堆滿鋼筋和防水布,角落有台老式發電機在運轉;銀行賬戶界面跳動,一筆二十萬的轉賬即將完成;還有他和一個穿工裝的男人在低聲交談,對方說“運出去兩車沒人查”,他點頭。
林晚猛地睜開眼,胸口一悶,喉嚨發干。她扶住牆,緩了兩秒。能力只持續了不到四十秒,但她已經看清了——張某不是在要物資,是在借混亂轉移建材,準備倒賣。
她走出板房,陽光刺眼。遠處,張某正和兩個居民低聲說話,手勢沉穩,像是在安撫情緒。林晚沒上前揭穿,而是繞道去了工程調度組。
“把城西倉庫區的監控調出來,”她說,“尤其是昨天半夜到今早六點的移動記錄。”
技術員調出畫面。凌晨三點十七分,一輛無標識的貨車駛入倉庫區,四十分鐘後離開,車斗蓋著篷布,但邊緣露出半截鋼筋。
林晚記下時間,轉身去了張某住的臨時安置點。他不在,屋里只留了個舊背包,床頭放著一張女兒的照片,女孩臉色蒼白,手上插著管子。
她沒翻東西,只站在門口看了兩秒,然後離開。
下午三點,張某把整理好的物資申請單交到指揮棚。林晚接過,翻了兩頁,抬頭︰“你女兒的透析費,下周會優先安排。”
張某一怔,沒料到她提這個。
林晚繼續說︰“另外,我建議把部分運輸和搭建任務外包給居民小組,按工時結算補貼。你有組織能力,可以牽頭。”
張某的手指動了動,沒說話。
“當然,”林晚放下筆,“所有物資進出必須登記,運輸路線全程記錄。如果發現私下轉移,一律按破壞重建處理。”
張某臉色變了變,最終點頭︰“我……可以試試。”
他走後,林晚召重建委員會開會。她提出透明化發放和居民承包制,工程組長當場反對︰“現在工期已經拖了,再分出去,誰來保證質量?”
“質量可以驗收,”林晚說,“但信任一旦崩了,沒人願意干活。”
“那你縱容張某就是維護信任?”有人冷笑,“他昨晚運了兩車材料出去,監控拍得清清楚楚,你不但不處理,還讓他帶隊?”
林晚平靜回應︰“他已經退回了那兩車貨,並登記加入了運輸隊。”
會議室一片沉默。
“他貪,是因為他女兒等錢救命。”林晚聲音沒抬,“我們可以抓他,但明天還會出現第二個、第三個。我們對抗的不是貪婪,是絕望。若只修樓不修人心,雲都永遠建不起來。”
沒人再說話。方案沒有通過,但也沒被否決,暫時擱置。
散會後,林晚回到指揮棚,翻開調度表。電力恢復仍卡在72小時,醫療組藥品庫存標紅,工程進度條停在38。她合上本子,走到窗邊。
遠處,張某正帶著幾個人清點建材,親自在登記表上簽字。陽光照在他肩上,他低著頭,寫得很認真。
林晚的手掌貼在桌沿,舊傷的位置又輕輕跳了一下。她沒再去看殘渣的方向,也沒去踫筆錄本。
風從廢墟間穿過,掀動桌上的調度表,紙頁翻動,停在“物資分配”那一欄。墨跡未干的“暫緩”二字,被風吹得微微發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