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晚的指尖在筆錄本邊緣輕輕劃過,紙面粗糙的縴維刮著指腹。她盯著本子上第三頁最後一行字——“形態變化頻率與觀察者情緒呈正相關”,筆跡比前兩頁更重,幾乎劃破紙背。
隔離區的風從背後吹來,帶著廢墟里未散盡的焦味。殘渣仍在原地,幽藍的光比昨夜暗了一度,表面那座控制塔的輪廓已經消失,取而代之的是細密的波紋,像水下震動的聲波圖。兩名科研員站在五米外的標記線後,正低聲交換觀察結果。他們沒戴頭盔,呼吸節奏被刻意壓平,每說一句都要停頓三秒,等對方確認後再繼續。
林晚站起身,掌心貼著大腿外側,那里有一道尚未愈合的擦傷,摩擦布料時傳來細微的刺痛。她一步步走近殘渣,腳步放得極穩,每一步都踩在自己先前劃出的時間刻度上。她閉了閉眼,再睜時目光已鎖住殘渣核心。
“心靈洞察之鏡”開啟。
視野驟然沉入一片流動的暗流。無數碎片狀的意識單元在旋轉,排列成環狀結構,外圍的單元正緩慢重組,仿佛在模擬她的觀察角度。她心頭一緊——這不是被動反饋,是主動重構。她的窺探本身成了訓練數據,殘渣正在學習如何偽裝。
劇痛從太陽穴炸開,像有細針順著神經往顱內鑽。她猛地閉眼,強制中斷能力,身體晃了一下,左手扶住膝蓋才穩住。冷汗順著額角滑下,在下巴處聚成一滴,砸進泥土。
“不行。”她低聲說。
科研組長走過來,手里拿著剛謄抄完的記錄本。“我們試了三種非電子記錄方式,結果都只能捕捉到表層波動。它……好像在過濾我們能看到的東西。”
林晚沒接話。她回頭看了眼工程區的方向,幾台挖掘機正緩緩移動,鏟斗里堆著斷裂的鋼筋。重建進度比預想慢了百分之四十。她知道資金鏈撐不了太久。
“換人記錄。”她說,“每組兩人,間隔三十分鐘輪換。進入前冥想五分鐘,情緒值必須低于閾值才能靠近。”
組長點頭離開。林晚站在原地,右手無意識地摩挲左手掌心——那里有一道舊傷,是重生前被趙銘推下樓梯時撞在台階上留下的。前世她也是這樣,一點點被忽視的異常拖進深淵。最初只是文件錯誤,後來是會議記錄被篡改,再後來,連她的存在都被系統抹去。沒人相信她,直到她死在無人知曉的角落。
她甩了甩頭,把記憶壓下去。
正午的陽光直射下來,殘渣的藍光在強光下顯得更冷。第三組科研員開始記錄,一人描述,一人復述,第三人執筆。林晚站在邊緣,听著那些斷續的匯報︰“……表面頻率加快,每兩秒一次……符號密度上升……等等,它變了。”
她立刻抬頭。
殘渣表面浮現出新的圖案——不是建築,也不是文字,而是一串有規律的點陣,排列方式像某種計數系統。她心頭一跳,迅速從口袋里摸出筆,在本子上畫下輪廓。
“你們剛才誰想到‘時間’?”她突然問。
三人一愣。年輕的女研究員開口︰“我……我在想輪班時間,還有……還有我們還能撐多久。”
林晚盯著那串點陣。它正在緩慢重復,每七秒完成一次循環。和剛才的呼吸節奏完全不同。
“它在回應‘時間焦慮’。”她說,“不是隨機波動,是對話。”
組長臉色變了︰“那它現在知道我們擔心資源?”
林晚沒回答。她翻開筆錄本,快速翻到第一頁。最初的記錄里,殘渣的波動周期是三秒,那時他們還沒接到資金告急的消息。第二頁,周期變成兩秒半,正是她下令放緩重建節奏的時刻。而現在——七秒一次,正好對應她內心估算的“兩周極限”。
它在讀情緒,也在讀時間壓力。
她合上本子,走到隔離區邊緣的臨時桌台前,拿起通訊器。信號燈是綠的,但她沒接通。電子設備會泄露信息,殘渣已經證明了這一點。她放下通訊器,轉而從包里取出一張紙質調度表。
上面寫著︰醫療組剩余藥品庫存、工程隊燃料配額、電力恢復進度。每一項後面都標著紅色的“”,代表短缺。她盯著“電力”那一欄,手指無意識地在“72小時”上劃了道線。
身後傳來輕微的碎裂聲。
她猛地回頭。
一名科研員手中的記錄板掉在地上,邊緣裂開一道縫。不是摔的——板子落地前就出現了裂痕,像是被無形的力量從內部撐開。那人臉色發白︰“它……剛才動了。我明明沒踫它。”
林晚快步走過去。殘渣的藍光正在收縮,中心凹陷成一個微小的旋渦,頻率加快到每秒一次。她立刻抬手︰“所有人後退!停止記錄!”
隊伍迅速撤離到安全線外。林晚最後一個離開,臨走前最後看了一眼殘渣。那旋渦的旋轉方向,和她在“心靈洞察之鏡”中看到的意識流走向一致。
回到臨時指揮棚,她攤開調度表,又取出筆錄本。兩頁紙並排鋪開,一邊是現實壓力,一邊是無法解析的異常。她拿起筆,在“電力恢復”後面寫下“優先級︰暫緩”,又在筆錄本上畫了個圈,把“情緒共振”四個字圈住。
甦悅被人扶進來時,整個人還在發抖。她的左手纏著繃帶,指尖微微抽搐。
“我睡著了,”她聲音很輕,“夢里有人說話,不是聲音,是直接出現腦子里的……它問我,為什麼要阻止它。”
林晚的手頓了一下。
“你還記得內容嗎?”
“記不清……但最後它說了一句話。”甦悅抬眼,“‘你們的時間,是我的養料。’”
棚內一片死寂。
林晚慢慢合上筆錄本。封面上,“殘渣觀察日志•第1日”幾個字清晰可見,頁數仍是三頁。她把它放進抽屜,鎖好。
她站起身,走向門口。陽光刺得她眯了下眼。遠處,一群民眾正圍著臨時物資點,有人在揮手,有人在推搡。秩序已經開始松動。
她深吸一口氣,轉身對科研組長說︰“記錄繼續,但放緩節奏。”
組長點頭,正要離開,她又開口︰“我們……還沒準備好讀懂它。”
話音落下的瞬間,她感到掌心一陣異樣。低頭看去,那道舊傷的位置,皮膚下似乎有微弱的藍光一閃而過。
她猛地攥緊手,指節發白。
風從廢墟間穿過,卷起一片灰燼,落在殘渣表面。那團幽藍的光輕輕顫了一下,頻率從七秒,變成了六秒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