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面的震動節奏變了。
起初只是細微的差異,像是風掠過枯葉的間隙,幾乎難以察覺。但林晚的神經早已繃成弓弦,她貼在岩壁上的掌心猛地一僵——不對,不是隨機的震顫,是信號。三短一長,清晰得如同摩爾斯電碼,穿透岩層,從地底深處傳來,像是某種回應,又像是一道命令。
她將符文核心緊緊貼在耳側,冰冷的金屬邊緣壓著顴骨下方的皮膚,寒意順著骨骼直刺顱內。那震動不再是模糊的脈動,而是有規律地敲擊著她的頭骨,像有人在用指節輕叩她的腦殼。她閉上眼,睫毛微顫,呼吸放得極緩,手指在粗糙的岩壁上同步輕叩,一次、兩次、三次……停頓,再一下。
三短一長。
和她三分鐘前發出的求救信號,完全一致。
一股寒意從脊椎竄上後頸。林晚緩緩睜開眼,瞳孔在幽暗中收縮成針尖大小。她轉頭看向甦悅,聲音壓得極低,幾乎被地底的嗡鳴吞沒︰“它們不是自發攻擊……是被操控的。”
甦悅靠在坑壁,肩頭的傷口早已撕裂布條,暗紅的血順著她垂落的手指一滴一滴砸在碎石上,發出輕微的“嗒”聲。她抬頭,目光穿過昏沉的空氣落在林晚臉上,聲音沙啞︰“你能找到源頭嗎?”
林晚沒回答。
她的視線越過甦悅,凝視著前方黑暗中那片尚未退去的紅點——那是生物群的眼楮,密密麻麻,像埋在夜土里的炭火。她咬了咬舌尖,強迫自己清醒,然後緩緩抬起右手,掌心朝天,指尖微微發抖。她閉眼,第三次開啟“心靈洞察之鏡”。
剎那間,世界變了。
視野被染成一片暗紅,仿佛透過血霧看世間萬物。無數情緒流如潮水般涌來——憤怒、饑渴、殺意,層層疊疊,翻滾不休,像沸騰的血漿在她眼前攪動。這些生物的意識混亂而原始,沒有邏輯,只有本能的咆哮與撕咬的欲望。可林晚知道,真正的操控者不會藏在這種低等思維里。
她集中精神,意識如刀,剖開情緒的亂流,試圖尋找那一絲主導的意志。她曾用這能力追蹤過藏在人群中的異能者,也曾從千人喧嘩中揪出暗語的源頭。可這一次,她什麼也沒找到。
沒有指揮的節奏,沒有思維的痕跡,甚至連一絲“存在感”都沒有。
仿佛那背後的東西,根本不在這個維度。
“屏蔽了。”她猛然睜開眼,太陽穴突突跳動,額角滲出冷汗,一股腥甜直沖喉頭。她咬牙咽下,嘴角卻溢出一絲血線,在昏光下泛著詭異的暗紫。她知道那是血脈反噬的征兆——每一次使用“洞察”,都在透支她與符文核心的融合之力。
她低頭看向掌心的符文核心。那枚巴掌大的青銅圓盤此刻藍光微弱,表面浮現出細密裂紋,像是干涸的河床。她的指尖還在滲血,順著核心上的凹槽緩緩滑落,滴在中心符文時發出輕微的“滋”聲,像是灼燒皮肉,又像是某種古老的契約在燃燒。
甦悅伸手按住她手腕,力道很輕,卻帶著不容拒絕的堅定︰“你已經用了兩次洞察,血脈連接快斷了。再強行共鳴,你會昏過去,甚至……再也醒不來。”
林晚沒看她,只是輕輕抽回手。她的動作很慢,像是怕驚動體內那根即將斷裂的弦。她將核心重新按在心口,緊貼肋骨下方。那里有一道舊傷,是上次融合失敗留下的烙印,此刻正隨著核心的搏動隱隱作痛。
她能感覺到體內殘存的融合之力正被一點點抽走,經脈像是被燒紅的鐵絲反復刮擦,每一次呼吸都牽扯著胸腔深處的鈍痛。但她不能停。
她環視四周。
一名隊員蜷縮在角落,雙眼失焦,嘴唇微動,似乎在夢中掙扎;另一人右臂骨折,用碎石和布條勉強固定,靠在石堆上喘息,胸口起伏微弱。他們的動作越來越慢,眼神開始渙散,像是被某種無形的力量抽走了意志。氧氣在減少,溫度在下降,而最可怕的是——他們臉上的恐懼,正在被一種麻木取代。
那是被操控前的征兆。
林晚的目光回到前方。生物群雖然退了百米,但紅眼未滅,低頻嘶鳴在岩壁間回蕩,像是在等待下一輪指令。它們蹲伏的姿態整齊劃一,仿佛一支訓練有素的軍隊,在黑暗中靜候號令。
時間不多了。
她咬破另一根手指,鮮血涌出的瞬間,她已將血抹在核心表面。符文亮起一道微光,隨即沉寂。她低聲念出咒語,音節短促而沉重,每一個字都像從喉嚨里撕出來,帶著血沫的腥氣。這是她族中禁術,名為“逆脈共鳴”,以血脈為引,強行激發核心的全部潛能。
藍光驟然亮起,順著她手臂蔓延至肩頸,皮膚下浮現出蛛網般的光紋,青筋暴起,像是有活物在皮下爬行。她的身體開始顫抖,牙齒咬得咯咯作響,冷汗浸透後背。
“所有人,閉眼,捂耳。”她站起身,雙腿微微發顫,聲音卻異常清晰,“三秒後,趴下。”
甦悅猛地抬頭,眼中閃過驚駭︰“你要做什麼?”
“打亂節奏。”林晚雙掌交疊,抵在胸口,引導最後的力量向內壓縮。她能感覺到血脈與核心之間的連接正在崩裂,每一次共鳴都像在撕開舊傷,舊血與新傷在體內交織。但她不能停。
三。
她深吸一口氣,肺部像被砂紙磨過,火辣辣地疼。她的視野邊緣開始發黑,心跳快得幾乎要沖破胸腔。
二。
前方的紅眼開始移動,步伐重新變得整齊,像是接到了新的指令。地底的震動再次響起——三短一長,清晰無比。
一。
她猛然將雙掌推出,體內積蓄的能量如決堤般沖出。一道環形藍白光波自她為中心炸開,無聲卻極具壓迫感。空氣扭曲,地面的符文節點接連爆裂,發出短促的“ ”聲,隨即化為焦黑碎屑,像是被高溫瞬間汽化。
最近的十幾只生物被正面擊中,骨甲瞬間崩裂,發出刺耳的“ 啪”聲,身體如斷線木偶般倒飛出去,撞上岩壁時發出沉悶的撞擊聲,有的當場碎裂,黑血濺在岩壁上,迅速被某種粘稠的苔蘚吸收。
其余的也被沖擊波掀翻,陣型大亂,紅眼中閃過短暫的混亂與遲疑,甚至有幾只開始互相撕咬,仿佛失去了統一的指揮。
包圍圈瓦解了。
林晚膝蓋一軟,跪倒在地。她張嘴想喘氣,卻嘔出一口血,濺在身前的岩石上,迅速被吸干。符文核心光芒驟暗,幾乎熄滅,她勉強將它塞回衣內,手指還在顫抖,指尖的血順著袖口滴落。
甦悅撲過來扶住她,聲音發緊︰“夠了,真的夠了。你已經做到了極限。”
林晚沒說話,只是抬手示意她看前方。
生物群後退了近兩百米,不再逼近,但也沒有完全撤離。它們蹲伏在黑暗中,紅眼低垂,像是忌憚什麼。岩壁深處,那股有規律的震動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種更深沉的顫動,從腳下傳來,緩慢而沉重,像是某種龐然大物在翻身,又像是地核在重新搏動。
“它們不是怕我。”林晚靠在甦悅肩上,聲音斷續,每一個字都像從碎玻璃中擠出來,“是怕這震動……下面的東西,醒了。”
甦悅沒再說話,只是死死攥住她的手臂,指甲幾乎掐進皮肉。
五分鐘後,林晚掙扎著站起身。她的腿還在抖,每走一步都像踩在刀尖上,腳底傳來針扎般的痛感。但她還是走到了隊伍前方,低頭掃了一眼傷員的情況,確認他們還有呼吸,然後抬起手,指向深淵更深處。
“原地休整,五分鐘後繼續前進。”
沒人提出異議。
他們都知道,退路早已不在。來時的通道在第一次攻擊後就已坍塌,通訊設備全部失靈,地圖上的標記點一個個熄滅。這里是地底三千米的禁區,是人類不該踏足的領域。可他們來了,為了那份被封印了百年的“源初之核”情報,為了逆轉表層世界的能源枯竭。
而現在,他們成了獵物。
林晚站在隊伍最前方,右手插在衣內,指尖始終貼著符文核心。她能感覺到它微弱的搏動,像是隨時會停止。她的視線落在前方的岩壁上,那里有一道新出現的裂縫,極細,卻筆直向下,仿佛被某種力量精準劈開,切口光滑如鏡,不像是自然形成。
她蹲下身,指尖輕輕觸踫裂縫邊緣。溫度極低,像是觸到了冰川深處。她凝神傾听,裂縫中傳來極細微的聲響——像是低語,又像是某種古老語言的吟唱,斷斷續續,卻帶著詭異的韻律。
她猛地縮手。
那聲音……她在族中古籍上見過類似的記錄。那是“地語”,傳說中地底文明的溝通方式,只有血脈純正的“守門人”才能听懂。
而她,恰好是最後一個守門人的後裔。
震動仍在持續,頻率變了。不再是三短一長,而是一種她從未听過的新節奏——四短兩長,間隔極短,像是某種警報,又像是召喚。
林晚緩緩站起身,目光沉靜如淵。她知道,真正的敵人還沒現身。那些紅眼生物不過是傀儡,是守衛,是炮灰。而真正的操控者,就在這裂縫之下,沉睡了千年,如今正緩緩甦醒。
她抬起腳,邁出了第一步。
靴底踩在碎石上,發出輕微的“ ”聲,像是敲響了某種古老的鐘。
身後,甦悅默默跟上,傷員們彼此攙扶,艱難起身。沒有人回頭,也沒有人問還能走多遠。
因為他們都明白——
在這片被遺忘的地底,活著,就是向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