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夫點了點頭,語氣溫和地解釋道。
“老爺子,您之前一口氣沒上來,氣厥過去了。”
氣厥?
李來安的記憶像是被這句話捅破了一個口子,昏迷前那股撕心裂肺的怒火和胸口的劇痛瞬間回籠。
他想起來了。
他想起了在家里發生的事情。
一瞬間,李來安的臉色沉了下來。
他猛地轉過頭,一雙渾濁卻銳利的眼楮,死死地瞪著李福生和李安生。
老爺子心里頭窩著火,暗罵一聲不孝子,不孝兒媳。
把他氣進醫院,差點就去見了閻王。
李福生他們看得渾身一僵,不自覺地低下了頭,連大氣都不敢喘。
大夫沒注意到這家人之間暗流涌動的氣氛,他繼續說道。
“您老也別擔心,已經沒事了,不過啊,救您的人可不是我。”
大夫說著,側過身,伸手指了指站在一旁的李建業。
“是這位小同志,用一手絕妙的針灸,把您從鬼門關拉回來的。”
李來安順著他手指的方向看過去。
他看到了那個年輕人。
李建業此時正不緊不慢地將最後一根銀針收回那個古樸的木盒里,動作沉穩,神情平靜。
李來安整個人都愣住了。
他怎麼也沒想到,大夫口中的救命恩人,竟然是自己這個今天才見面的好大孫。
一股復雜難明的情緒涌上心頭。
他再看看自己那兩個低著頭,一副做錯事模樣的兒子,心里頓時升起一股悲涼。
果然。
自己家的這幾個,沒一個是指望得上的。
反倒是大哥家生出來的孫子,就跟他大哥當年一樣,有本事,有擔當。
連針灸都會!
老爺子的眼神漸漸柔和下來,看向李建業的目光里,充滿了欣慰和感激。
他沖著李建業招了招手。
李建業收好木盒,走了過去。
“二爺爺。”
李來安看著他,嘴唇動了動,感慨萬千。
“建業啊……”
“二爺爺這條命,本來就是欠你爺爺的。”
“現在,又欠了你一條。”
這話一出,滿屋子的人都靜了下來。
李福生和李安生更是把頭垂得更低了,臉上火辣辣的,無地自容。
李建業連忙擺了擺手。
“二爺爺,您可千萬別這麼說,咱們是一家人,這都是應該的。”
一家人……
這三個字,像是一記重錘,狠狠敲在了李來安的心上。
他緩緩地轉過頭,目光如電,掃過自己的兩個兒子,還有那兩個兒媳婦。
他的聲音不大,卻帶著不容置疑的威嚴。
“听見了沒有?”
“一家人!”
李來安那一聲“一家人”,像是一記無形的耳光。
兩個四十多歲的男人,此刻卻像做錯了事的孩子,腦袋垂得幾乎要埋進胸口里,臉上一陣紅一陣白,連看自己親爹一眼的勇氣都沒有。
張喜雲和劉香梅兩個兒媳婦,也是大氣不敢出,盡量降低存在感。
只有李友仁還在小聲嘀咕,覺得爺爺小題大做,但接觸到父親李安生警告的眼神,也立刻閉上了嘴。
就在這尷尬的寂靜中,李婷挪著小步子,走到了病床前。
她看著爺爺蒼白的臉色,眼圈一紅,聲音帶著一絲小心翼翼的安撫。
“爺爺,您別動氣了,先好好休息一下,養好精神。”
“等會兒讓大夫再看看,沒事了我們就接您回家去。”
回家?
這兩個字像是觸動了什麼開關,李來安本已有些緩和的臉色,瞬間又沉了下去。
他胸口微微起伏,剛剛平穩的氣息又有了幾分急促。
“都給我出去!”
“留建業一個人在這房間陪我說說話就行了!!”
他伸出一根微微顫抖的手指,指向病房門口,把這一家子全都給轟了出去。
一家人不敢反駁,一個接一個地走出了病房。
隨著病房門被輕輕帶上。
李建業拉過一旁的凳子,在病床邊坐下。
他伸出手,輕輕握住了李來安那只干瘦、布滿皺紋的手。
老爺子的手很涼,而李建業的手掌卻溫暖厚實,源源不斷的熱量傳遞過去,似乎也讓老人的情緒安穩了不少。
“二爺爺,有啥事您跟我說。”
李來安轉過頭,渾濁的眼楮一眨不眨地看著李建業。
那眼神里,憤怒和失望已經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種復雜而又熾熱的光。
“建業啊……”
老爺子的聲音有些發顫。
“你這手針灸的本事,是跟誰學的?”
他身體微微前傾,眼神里帶著一種近乎祈求的渴望。
“是不是……你爺爺教你的?”
李建業看著老人眼底深處的期盼。
便順水推舟地點了點頭。
“嗯。”
一個字。
卻仿佛有千斤重。
李來安緊緊抓住李建業的手,像是抓住了什麼失而復得的珍寶。
“我就知道!我就知道!”
“你爺爺當年就是個能人,啥都學,啥都會,本事大著呢!”
他的聲音帶著一絲哽咽,充滿了對往昔的追憶,和對兄長的崇拜。
“我就知道,他肯定是為了治好我的腿,又去學了醫術!”
“他回來後沒找我……肯定是他覺得自己學的那些本事還治不好我這條腿。”
老爺子自園圓自說的講述著。
而後,他所有的目光都聚焦在李建業身上,那眼神中的欣慰、感激與希望,幾乎要滿溢出來。
“現在,你來了。”
“你學了你爺爺的本事,來救我的命了。”
“建業啊……”
“你就是你爺爺專門留給我的福星啊!”
李來安的聲音無比篤定,帶著一種宿命般的感慨。
接下來的時間里,李來安不斷地講述著他和李來福年輕時的經歷。
李建業就坐在那靜靜地听著。
直到病房的門被輕輕敲響。
大夫走了進來,給李來安做了個簡單的檢查,臉上露出了溫和的笑意。
“老爺子,沒什麼大礙了,可以回家靜養了。”
而後,李建業和李來福他們一起,又把老爺子抬回了來時的板車。
醫院門口。
李福生一家子在板車旁,氣氛依舊有些沉悶。
李婷和趙雅兩人則是站在不遠處笑嘻嘻的閑聊,她們倆都是縣醫院的護士,想來應該是朋友。
簡單聊了幾句後,李婷對趙雅揮了揮手準備回家。
李婷剛走開,李友仁立刻像聞到腥味的貓,三步並作兩步湊了過去。
他臉上掛著自以為帥氣的笑容,聲音也刻意壓低了些。
“小雅,啥時候下班啊?”
“明兒歇班不?我听說最近新上映了個電影,可好看了,一塊去看看唄?”
趙雅臉上的笑容瞬間消失得無影無蹤。
她的眉頭擰成了一個疙瘩,連一個多余的眼神都懶得給他。
“滾一邊去。”
兩個字,干脆利落,不帶一絲一毫的溫度。
李友仁臉上的笑容僵住了,有些尷尬。
趙雅卻像是沒看見一樣,目光越過他,落在了正準備離開的李建業身上。
她的眼楮倏地一亮。
“哎!李建業你先別走!”
說著她快步朝著李建業追了過去,完全無視了旁邊石化的李友仁。
李建業停下腳步,轉過身,有些疑惑地看著她。
“有事?”
趙雅幾步走到他面前,伸出手,一把拽住了李建業的胳膊。
“喂!”
“咱倆好歹還有過約定,說好要一起去釣魚呢。”
“你要不要這麼冷漠?”
李建業撓了撓頭,臉上露出一絲不好意思的表情。
“釣魚?”
“我都忘了還有這麼一回事了。”
趙雅的眼楮一下子瞪圓了,她叉著腰,伸出縴細的手指,隔空點了點李建業。
“好啊你個李建業!”
“本小姐的話你都敢忘?”
她的聲音清脆,帶著幾分嬌嗔,完全沒有真正生氣的意思。
李建業被她這模樣逗樂了,忍不住打趣道。
“你還自稱小姐呢,小心被人听見了,拉你去批斗。”
趙雅不屑地撅了噘嘴,小巧的鼻尖微微皺起。
“我才不怕呢。”
“我在家就是小姐,我哥我爸媽都很寵著我呢!”
她說話時,下巴微微揚起,帶著一種與生俱來的驕傲。
兩人說話的這一幕,落在不遠處的李友仁眼里,卻完全變了味。
趙雅又是主動追上去拉住李建業的胳膊,又是叉著腰嬌嗔,現在還噘著嘴撒嬌。
那親昵自然的模樣,像一根根燒紅的針,狠狠扎進了李友仁的心里。
他瞪大了眼楮,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看到的。
他費盡心思討好,連個好臉色都得不到的趙雅,怎麼會對一個他們家鄉下來的窮親戚這麼親密?
一股混雜著嫉妒與屈辱的怒火,從他心底直沖天靈蓋。
他再也忍不住了,幾步沖了過去,站在兩人中間,死死地盯著趙雅。
“趙雅!”
“你跟他到底啥關系?”
趙雅臉上的笑容瞬間斂去,她像是看什麼髒東西一樣瞥了李友仁一眼。
下一秒,她做出了一個讓李友仁目眥欲裂的動作。
她不僅沒有松開李建業,反而將他的胳膊挽得更緊了,半個身子都貼了上去。
她揚起尖俏的下巴,用一種挑釁的目光看著李友仁。
“我跟他什麼關系,用得著跟你匯報嗎?”
“關你什麼事?!”
李友仁的臉瞬間漲成了豬肝色,他感覺自己的尊嚴被趙雅狠狠地踩在了腳下。
他不甘心的指著李建業,聲音都變了調。
“你知不知道他已經有媳婦了?”
“他在鄉下有媳婦了!”
他以為這個消息能讓趙雅清醒過來,能讓她看清這個鄉下人的真面目。
然而,趙雅只是不屑地輕哼了一聲。
她甚至還故意挺了挺胸脯,展現出自己超自信的架勢。
不屑的回道。
“有媳婦咋了?”
“我就喜歡有媳婦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