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薛楓回到山谷時,白櫻雪正坐在一塊焦石上,為最後一名女修輸送靈力。她的劍橫在膝頭,劍骨上的七彩光芒暗了幾分,顯然剛才的觀音虛影消耗極大。
“這些女修的丹田大多被廢,”白櫻雪抬頭,眼中有怒火未消,“但神魂還算完整,我用淨瓶甘露護住了心脈。那個被釘在大悲咒輪上的女童……”她聲音一頓,“她叫小蓮,是附近山村的孩子,被法緣用幻術騙來,整整三年,每天都要被抽取記憶來喂養咒輪。”
薛楓點頭,準備煉制復脈丹。他注意到法緣的血河禪功功法玉簡上,赫然蓋著法相宗的金印,而功法核心處,竟有一段用無相宗秘法寫的批注,兩宗之爭,早已不是理念之辯,而是對因果之力的爭奪。
藏寶庫的財寶被搜刮一空,薛楓將靈石和天材地寶收進儲物戒,卻把黃金白銀堆成小山,分給在場的女子︰前方百里有座城鎮,你們結伴而行,這些銀子足夠置地安家。一名斷了左臂的女修突然跪下,帶著哭腔道︰「恩人,我們……我們想跟您修行!」
白櫻雪輕輕搖頭,聲音柔和︰“修行路難,你們的心傷未愈,先學會好好活著吧。”
火焰在山谷燃起,薛楓將偽羅漢果拋入火中。熾念火與業火交織,寶塔的每一層都在燃燒,那些歡喜佛浮雕、血池、刑具,都在火焰中顯露出本來面目——不過是一堆被業力污染的凡鐵。火光照亮夜空時,薛楓忽然看見火光中浮現出無數透明的身影,那是被法緣害死的冤魂,此刻正隨著火焰升入天際,面容終于舒展。
“劫火焚心,焚的是貪嗔痴,”白櫻雪望著漸暗的火光,輕聲道,“但心若存善,火亦是蓮。”
暮春的江風裹著咸腥水汽撲上渡頭,法緣和尚肩頭的酒葫蘆隨著步伐輕晃,木塞與葫蘆口踫撞出細碎的響聲。他半敞著月白僧袍,露出內襯的青布中衣。
小和尚在他身後三步遠,青布僧袍扎得規規矩矩。
兩人正是化身的法緣和小徒弟的薛楓和白櫻雪。
渡頭到王都的官道上擠滿了香客,三教九流皆有。法緣和尚走得隨意,路過賣炊餅的攤子時突然駐足,摸出幾枚銅錢買了兩個,遞一個給小徒弟時還沾著熱氣︰"嘗嘗,面里摻了桂花蜜,比咱們在吃的素餅香多了。"
小徒弟捏著炊餅往旁邊躲︰"佛門弟子怎可食人間煙火?"話雖這麼說,鼻尖卻忍不住湊近,甜香混著麥香鑽進鼻腔。
"煙火即人間,心不執即無垢。"法緣咬了口炊餅,餅屑落在僧袍上也不撢,抬手招來賣酒的貨郎,往葫蘆里灌了半壺棗酒,"當年達摩祖師面壁九年,石壁上都映出影子了,卻也沒說過要拒了這人間濁氣。"
官道旁的柳樹枝條拂過小徒弟的僧帽,他看見前頭關卡處有王朝衛兵在盤查行人,腰間佩刀的穗子隨著動作甩來甩去。法緣卻似沒看見,依舊慢悠悠地啃著炊餅,直到衛兵伸手要攔,才抬手亮出渡厄金牒。
"原來是前往普蘭寺的禮佛高僧?"衛兵盯著牒片上的蟠龍紋,語氣立刻恭敬,目光掃過薛楓腰間的酒葫蘆時卻有些疑惑,"大師這是......"
"貧僧法緣,師從無相宗晦明禪師。"法緣將最後一口炊餅塞進嘴里,抬手抹了把嘴,"佛說"應無所住而生其心",貧僧住這酒肉皮囊里,心卻比那清水齋戒的更干淨。"
衛兵听得似懂非懂,忙不迭放行。小徒弟跟著走過關卡,低聲道︰"師父,你總拿宗門偈語當幌子,若是被真的無相宗弟子听見,怕是要被趕出山門。"
"趕出山門?"法緣突然笑出聲,酒葫蘆在掌心轉了個圈,"當年晦明大和尚還在藏經閣偷喝過梨花白呢,那老和尚醉了之後抱著《金剛經》直念"色即是空,酒即是空",現在不照樣是宗門里最能辯的首座?"
日頭偏西時,兩人到了王都近郊的"松月客棧"。這是普蘭寺指定的歇腳處,門楣上掛著盞蓮花燈,燈芯浸過香油,火苗跳動時帶著淡淡香氣。掌櫃的見了渡厄金牒,忙不迭將他們引到二樓雅間,還特意送了盤糟魚。
"師父,這糟魚......"小徒弟盯著瓷盤里泛著紅油的魚肉,眼角余光看見法緣已經解開酒葫蘆,往粗陶碗里倒酒。
"客棧規矩,凡持渡厄金牒者,皆奉葷刑。"法緣夾起一筷子魚肉,遞到小徒弟碗里,"當年王朝初立時,太祖皇帝為顯佛門寬仁,特許普蘭寺弟子可食"三淨肉"。再說了,你聞這糟魚的香味,比你在廚房偷煎的素魚還像真魚。"
小徒弟到底還是咬了口魚肉,咸香在舌尖綻開,竟比想象中鮮美。
夜色漸深時,薛楓靠在窗邊望月,酒葫蘆已經空了一半。白櫻雪坐在桌前整理渡厄金牒,牒片在燭火下泛著微光,龍紋仿佛活過來般游動。
"楓哥,你說這次萬佛朝宗大會,真能見到"往生鏡"嗎?"她忽然開口,聲音里帶著些期待。
薛楓轉頭,看見她指尖輕輕摩挲著牒片邊緣的水晶,燭火在她眼底跳動︰"往生鏡不過是傳說,當年玄奘大師取經歸來,也沒帶回能照見前世的寶鏡。"他頓了頓,語氣忽然輕了些,"不過普蘭寺藏著半部《楞伽經》殘卷,或許能找到你要的答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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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櫻雪沒再說話,只是將牒片小心地收進錦囊。窗外傳來更夫打更的聲音,梆梆兩聲,驚起棲在檐角的宿鳥。薛楓起身替她吹滅燭火,自己摸著黑走到床邊,僧袍往身上一蓋便躺下,酒葫蘆就擱在枕邊,隨著呼吸輕輕晃動。
第二日清晨,白櫻雪被客棧後廚的響動吵醒。她推開窗,看見薛楓正蹲在院子里的老槐樹下,跟個賣早點的老漢討價還價,僧袍下擺沾滿了晨露,手里卻舉著兩串冰糖葫蘆,紅彤彤的山楂裹著糖衣,在晨光里亮晶晶的。
"師父,你又破戒。"她故意板著臉,接過冰糖葫蘆時卻忍不住舔了口糖衣,酸甜在舌尖炸開。
薛楓晃了晃手里的另一串︰"戒在心中,不在口中。當年維摩詰居士臥病在床,文殊菩薩去探病,兩人論法三日三夜,居士家中照樣擺著酒肉,菩薩也沒說半句不是。"他咬了口山楂,糖衣裂開的聲音混著鳥鳴,"再說了,這冰糖葫蘆算不得酒肉,不過是果子沾了糖,比你昨天吃的糟魚干淨多了。"
官道上的香客越來越多,遠遠能看見王都的城樓,飛檐斗拱在雲霧中若隱若現。白櫻雪忽然看見前頭有個小沙彌在化緣,僧袍洗得發白,卻干干淨淨,手里的缽盂磕磕絆絆地踫著路人的衣角。
"師父,那小沙彌的僧袍比你整齊多了。"她故意指著前方,嘴角藏著笑。
薛楓順著她的手指望去,忽然抬手拍了拍她的僧帽︰"整齊的僧袍里未必有干淨的心,邋遢的皮囊下說不定藏著明鏡台。"
小沙彌望著薛楓的背影嘟囔︰"這位大師父的酒氣比化緣的香火還重。"
白櫻雪听見,忍不住笑出聲。
陽光穿過雲層,落在薛楓半敞的僧袍上,將他的影子拉得老長,而她的影子,正緊緊跟著那道帶著酒氣的身影,一步一步,走向王都的方向。
路過護城河時,薛楓忽然停住腳步,望著水面上自己的倒影,僧袍歪斜,酒葫蘆晃蕩,哪里像個正經僧人。他忽然轉頭對白櫻雪說︰"當年在無相宗,師叔總說我禪房里的佛經比酒壇少,如今看來,倒是應了那句"佛法在世間,不離世間覺"。"
白櫻雪望著水中兩人的倒影,小和尚的影子挨著大和尚的影子,在水波中輕輕晃動。她忽然想起薛楓教她的第一句偈語︰"不是風動,不是幡動,仁者心動。"此刻她的心,正隨著這人間煙火,隨著楓哥的身影,輕輕顫動,如同護城河上,那被春風吹皺的層層漣漪。
王都的城門近在眼前。薛楓將酒葫蘆重新拴緊,白櫻雪整了整僧帽,兩人相視而笑,踏過青石板橋,走進這繁華人間,走向那十年一度的盛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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