忽歹達面對這洶涌的敵意，臉上依舊波瀾不驚，甚至帶著一絲玩味。
他慢條斯理地用指尖敲了敲銀碗的邊沿，發出清脆的聲響。
“幾位首領何必如此激動？”
忽歹達微微前傾身體，目光掃過三人，“我們都是成吉思汗偉大血脈的繼承者，身體里流淌著同樣的蒼狼白鹿之血。”
“黃金家族的榮光，不該在無謂的內斗和猜忌中黯淡。”
他頓了頓，聲音帶著一絲刻意的惋惜，“至于你們這次密會的地點...呵，幾位首領，你們自己管不好手下人的嘴，難道也要怪罪我們耳朵太靈嗎？”
“你什麼意思？！”
阿魯台的聲音陡然拔高，陰鷙的臉上第一次出現了明顯的情緒波動，額頭上的青筋隱隱凸起。
忽歹達好整以暇地又喝了一口奶茶，才抬眼看向阿魯台，琥珀色的瞳孔里閃過一絲精光︰
“為表我們沙哈魯王子的誠意，也為了消除各位不必要的疑慮...”
他的目光緩緩移動，最終，如同冰冷的探針，牢牢釘在了馬哈木的臉上！“那個給我們通風報信，泄露你們此次密會時間地點的人，我可以告訴你們他是誰。”
“誰？！”
阿魯台幾乎是從牙縫里擠出這個字，眼中殺意彌漫。
哈拉六也緊張地屏住了呼吸。
而被忽歹達目光鎖定的馬哈木，臉色瞬間變得極其難看，眉頭擰成了疙瘩，一股不祥的預感籠罩了他。
忽歹達仿佛很享受這種掌控感，他故意停頓了片刻，才慢悠悠地說道︰
“那個人，就是馬哈木首領您麾下，深受您信任的貴族——巴圖爾諾顏諾顏︰蒙古貴族稱號）。”
“什麼？！”馬哈木猛地站起身，巨大的身軀帶起一陣風，臉上血色盡褪，隨即被暴怒的潮紅取代！
巴圖爾！是他瓦剌內部一個實力雄厚的老牌貴族！他的部眾眾多，領地廣闊，一直是他倚重的力量之一！
“不可能！”馬哈木怒吼，但聲音里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顫抖。
他身後的護衛也露出了震驚和難以置信的表情。
忽歹達嘴角的嘲諷更深了︰“馬哈木首領不必動怒。”
“巴圖爾諾顏對您的忠誠或許是真的，可惜，他有一個不成器的兒子，一個只知在溫柔鄉里醉生夢死的蠢貨。”
“我們的人，‘盛情款待’了他幾次，再‘不經意’地讓他欠下了一筆他和他父親傾家蕩產也還不起的債務...順便‘關心’了一下他父親最近在忙什麼...于是，關于這次密會的消息，就像草原上的風一樣，傳到了我們的耳朵里。” 他的語氣平淡得像在敘述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馬哈木的臉由紅轉青，再由青轉黑，巨大的恥辱感和被背叛的怒火幾乎將他吞噬！
他死死攥著拳頭，指甲深深陷入掌心。自己內部出了叛徒，還被敵人當眾揭穿！這簡直比戰場上失敗更讓他難堪！
“來人！”馬哈木猛地轉身，對著帳外發出一聲野獸般的咆哮，聲音因為極致的憤怒而嘶啞︰
“立刻！馬上！回營地！把巴圖爾那個老賊給我抓起來！再把他那個該死的兒子也給我揪出來！用最烈的馬！給我拖死他們！我要讓整個草原都看看，背叛我瓦剌，背叛我黃金家族也先也自詡黃金家族後裔）的下場！！” 他雙目赤紅，狀若瘋狂。
忽歹達靜靜地坐著，臉上沒有任何表情，仿佛馬哈木的暴怒和即將發生的血腥清洗與他毫無關系。
巴圖爾父子的死活，在他眼中，不過是達成目的後隨手丟棄的棋子，連一絲漣漪都不會留下。
他只是端起奶茶，又淺淺地啜了一口，琥珀色的眼楮在火光下閃爍著莫測的光芒，靜靜等待著三位首領消化完這個“誠意”，以及隨之而來的風暴。
帳內陷入了一種詭異的寂靜，只有馬哈木粗重的喘息聲如同受傷的困獸，以及火把燃燒的 啪聲。
阿魯台看著馬哈木派出的親信帶著滿臉殺氣沖出大帳，執行那殘酷的清洗命令，他那陰鷙的臉上沒有任何表情，只是細長的手指在匕首柄上的綠松石上摩挲得越來越快。
良久，阿魯台才長長地、無聲地吁出一口氣，仿佛要將胸中所有的憋悶和驚疑都吐出來。
他抬起眼皮，那雙毒蛇般的眼楮重新聚焦在忽歹達身上，聲音恢復了慣常的冰冷，但多了一絲不易察覺的探究︰
“忽歹達將軍，貴國不遠萬里，從撒馬爾罕跋涉到這漠北荒原，又是收買我們的貴族子弟，又是費盡心機找到這絕密之地...總不會只是為了告訴我們一個叛徒的名字，看我們自相殘殺吧？”
他刻意略過了“合作”這個詞，帶著赤裸裸的質疑，“說說吧，你們那位偉大的、戰無不勝的帖木兒汗，到底想要什麼？想讓我們做什麼？”
哈拉六也按捺不住，聲音里故意帶著急切和一絲被巨大陰謀籠罩的恐懼︰
“對！忽歹達，別再繞彎子了！是戰是和，是臣服還是對抗，給個痛快話！你們帖木兒汗國到底想怎麼‘合作’？！”
忽歹達放下奶茶碗，臉上那若有若無的笑意終于明顯了一些，卻更顯得高深莫測。
他沒有直接回答阿魯台和哈拉六的問題，反而像是陷入了某種追憶，目光投向跳動的火焰，用一種帶著異域腔調、卻異常清晰的蒙古語緩緩說道︰
“諸位首領可知，我們偉大的‘跛子’帖木兒汗...”
他毫不避諱這個略帶貶義但流傳甚廣的綽號，語氣中反而帶著一種自豪。
“這些年來，他的馬蹄踏遍了西方的土地，從波斯的花園到印度的神廟，從金帳的草原到馬穆魯克的沙漠...就在不久前，東察合台，那塊富饒而桀驁的土地，也終于臣服在了汗王的金帳之下。”
他的語氣平淡，卻蘊含著一種令人窒息的征服力量。
“就在汗王的目光投向更東方的時候，” 忽歹達話鋒一轉，琥珀色的眼眸閃爍著奇異的光彩，“我們的人，在通往東方的商道上，遇到了一支來自大明的商隊。一支...令人難忘的商隊。”
听到這話，哈拉六的身體不禁一緊，他知道，這是老斜的佯裝的商隊，也知道決定他們這段時間的付出是否成功的時刻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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