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曦的微光,如同稀釋的金粉,透過青竹院二樓那扇簡格窗,溫柔地潑灑在床榻上。
易長生緩緩睜開眼,沒有立刻起身,只是微微側過頭,目光投向窗外。
晨風拂過庭院,修長的青竹枝葉彼此摩挲,發出連綿不絕的“沙沙”聲,清冷,悠遠,帶著山居獨有的寧靜氣息。
這聲音,平日里或許只是背景,此刻听在耳中,卻有種久違的、熨帖心神的感覺。
他長長地、無聲地吁出一口氣,身體在柔軟的被褥間舒展,感受著每一寸筋骨血肉傳遞回來的、久違的松弛與愜意。
心神疲憊盡褪,圓融飽滿,帶著一種近乎新生的澄澈與安寧。
“還是睡覺才舒服啊……”
這念頭自然而然地浮上心間,帶著一絲近乎感慨的喟嘆。
祭煉陰陽魚,現實里已是大半年光陰。
可在夢境空間那被拉長的五倍時間里,那就是整整三年多不眠不休了!
這還不算,期間他八次踏入太虛蜃樓,每次滯留三個月左右,算起來又是兩年多的時間。
現實大半年,但夢境與太虛蜃樓的時間加起來,于易長生而言,幾乎等同于五六年未曾真正睡過!
縱是他已經築基中期的修士了,神魂識海強韌,但也已繃緊到了極限。
因此,在陰陽魚初步祭煉功成的那一刻,他沒有絲毫猶豫,立刻停止了所有修煉,回到現實,只為了這一場純粹的、酣暢淋灕的沉睡。
讓緊繃的精神徹底松弛,讓磨損的心神在無夢的黑暗中自然彌合。
唯有如此,才能以最完美的狀態,迎接下一步,將那枚初步祭煉的陰陽魚,引入本體!
原本他的計劃清晰而迫切,準備是休整完畢,但立刻入夢,牽引陰陽魚。
然而,計劃終究趕不上變化。
這幾日,易長生並非全然放松。
因為牧道友的動向,讓他心頭那根名為“警惕”的弦,悄然繃緊。
這位一心想求求丹的練氣修士,竟與萬物堂的一個小伙計張林,打得火熱,儼然成了稱兄道弟的好友!
易長生記得那個張林,一張憨厚老實的臉,曾不止一次為萬物堂跑腿,將煉丹所需的靈材送至這青竹院門前,他知道“常青丹”住在這里。
更要命的是,牧道友顯然已從張林口中,撬出了這個關鍵信息“常青丹”就在城北青竹院!
這幾日,牧道友的身影反復在城北區域徘徊逡巡,目光掃過每一處院落的大門。
最終,其活動的中心越來越清晰地指向了青竹院的位置。
牧道友的行動,如同一塊投入平靜水面的石頭,激起的漣漪瞬間吸引了幽影真人的目光,也隨之從牧道友身上,悄然轉移,牢牢鎖定了城北,鎖定了青竹院這片區域!
這驟然的聚焦,讓易長生瞬間掐滅了立刻牽引陰陽魚的念頭。
這樣太冒險了!
牽引陰陽魚入本體,尤其是在初步祭煉尚未完全穩固的階段,乃是心神與靈物進行最深層次鏈接的過程,容不得半分驚擾。
若在關鍵時刻被牧道友打斷,輕則牽引失敗,前功盡棄,重則心神受創。
更可怕的是,一旦牽引過程中陰陽魚的氣息稍有外泄,哪怕只是一絲異常的波動,都極有可能被那如同暗影毒蛇般蟄伏在側的幽影真人捕捉到!
一位金丹修士發現產生的覬覦……
那後果,易長生不敢想象。
所以易長生心中靜靜的等著。
他必須等,等牧道友真正找上門來後,幫他煉制完丹藥,再將幽影真人的目光移開,只有那時,才是牽引陰陽魚。
因此,這幾日,易長生反常地沒有入夢苦修。
他像一個平常的散修,在青竹院中過著“正常”的日常。
整理靈田,偶爾煉煉丹,翻閱一些玉簡……
甚至還早早的用虛空造形術換成常青丹的樣子,只為了防備那萬分之一的可能性,幽影真人不按常理出牌,強行以神識穿透青竹院的防護陣法,向內窺探。
易長生從床榻上起身,動作舒緩。
他走到書房的窗邊,推開半扇窗欞,讓帶著竹葉清香的晨風涌入。
同時,看了一眼腦海里的兩幅畫面。
幽影真人處,枯槁身影盤踞其中,如同沉眠的毒蠍,氣息晦澀難明。
而牧道友的院落里,此時似乎是正準備出門。
易長生神色不動,倒了杯清茶,倚窗而立,目光似乎落在院中搖曳的竹影上,實則心神已隨著虛維之眼的視角,遙遙追隨著牧道友的身影。
牧明先是在城南的幾條繁華街道上不緊不慢地逛著,不時在一些售賣低階符 、法器的攤位前駐足片刻。
他姿態閑適,如同其他的普通的練氣修士一樣,沒有任何的異常。
然而,他的路線卻帶著一種不易察覺的目的性,兜兜轉轉,最終還是朝著城北而來。
當牧明的身影出現在城北,踏入青竹院所在的那條僻靜巷道時,易長生端著茶杯的手指幾不可察地收緊了一瞬。
他能清晰地“看”到,牧道友的目光在巷口掃視,最終牢牢鎖定在青竹院門上的那牌匾上。
那一刻,牧明的腳步明顯放緩了,一種混雜著欣喜與糾結的情緒波動,清晰地從神色中透了出來。
他停在青竹院門外十幾丈遠的一株老槐樹下,目光在緊閉的木門與高過院牆的翠竹之間來回逡巡,手指無意識地摩挲著腰間的儲物袋,指尖微微泛白。
牧明內心的糾結和掙扎,有千辛萬苦,線索串聯,目標就在眼前!
那位煉丹師常青丹就在門內,這是不是有可能改變道途的機緣?
憂慮與恐懼同時出現,門後是一位築基修士!
練氣與築基,天塹之別。
貿然登門求煉丹,無異于羔羊叩響虎穴。
對方性情如何?是否喜怒無常?此時上門是否犯忌?
拒絕事小,萬一觸怒對方……那後果,絕非他一個練氣修士能承受!
時間在牧明的猶豫中一點點流逝。
巷子里偶有行人經過,投來好奇或不解的目光,更增添了幾分無形的壓力。
最終,牧道友臉上的欣喜被凝重取代,他深深地、近乎無聲地吸了一口氣,像是耗盡了所有勇氣,猛地一轉身,腳步有些倉促地離開了巷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