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來的幾天時間,龍焱基地里多了幾分熱鬧。
晨光透過炊事班的窗戶灑進來,老魏班長正用左手靈巧地捏著小兔子饅頭。
面團在他粗糙的指間變換形狀,兩顆紅豆嵌入當作眼楮,活靈活現。
“爸爸好厲害!”子涵趴在案板邊,小臉上沾滿了面粉。七天來,她原本蠟黃的小臉已經透出健康的紅暈。
老魏用指節輕輕刮了下女兒的鼻尖,留下一點白印︰“今天還想要什麼形狀的?”
“坦克!”子涵眼楮亮晶晶的,指著外面的基地說,“像外面的那種!”
炊事班的老兵們哄笑起來。
獨眼的小戰士湊過來︰“小公主,你爸當年可是用迫擊炮炸過敵人碉堡的,讓他給你捏個炮筒子!”
老魏笑罵著趕開他們,眼角的皺紋舒展開來,像曬干的橘子皮。
龍小五站在門口,驚訝地發現這個向來嚴肅的老兵,笑起來時右臉頰有個很深的酒窩。
這是龍小五第一次見到老魏班長如此放松的模樣。
過去七天里,老魏仿佛年輕了十歲。
清晨帶著女兒在山澗捉小魚,午後教她認野菜,傍晚用野花編花環戴在她頭上。
每到飯點,炊事班就會飄出不同尋常的香氣︰蜂蜜烤野兔、野菜餡餃子、用竹筒蒸的糯米飯……
都是老魏特意為女兒研究的“野戰美食”。
然而,美好的日子總是短暫的,很快就到了離別的時刻。
第七天清晨,山間起了薄霧。
李 收拾行李時,子涵一直抱著老魏的腿不撒手。
“爸爸跟我一起走...”小女孩把臉埋在父親迷彩褲上,聲音悶悶的。
老魏蹲下身,用左手笨拙地給女兒整理歪掉的蝴蝶結︰“子涵要上學呀,爸爸在這給你做更多小坦克好不好?”
“不好!”子涵突然大哭起來,小手死死攥住老魏的空袖管。
“小朋友都說我是沒爸爸的野孩子...我不要上學,我要爸爸!”
李 別過臉去擦眼淚。
老魏把女兒摟進懷里,殘缺的右肩輕輕顫抖︰“過年...爸爸一定回家。”
他伸出小拇指,“拉鉤。”
粗糙的大手和小拇指勾在一起,子涵抽泣著補充︰“還要蓋章!”
“好,蓋章!”老魏便用大拇指鄭重地按上女兒的小手。
龍小五站在吉普車旁,看著這一幕。
晨霧打濕了他的睫毛,視線有些模糊。
他想起自己六歲那年,也是這樣拽著父親的行李包不松手,而父親最終還是一去不回。
“該走了。”李 輕聲說,伸手去拉女兒。
子涵突然掙脫母親,跑回老魏身邊,小手捧住父親的臉︰“爸爸要每天想我一百遍!”
“一千遍。”老魏用額頭抵著女兒的額頭,聲音哽咽。
龍小五走上前,從後備箱拿出一個印著卡通圖案的書包和穿著迷彩服的布娃娃。
“子涵,這是叔叔送你的禮物。”
小女孩的眼淚還掛在睫毛上,卻被新書包吸引了目光。
布娃娃的右臂縫著一顆小小的紅星。
“只要子涵期末考滿分,”龍小五蹲下身平視著她,“叔叔就再送你一個新的,好不好?”
子涵用力點頭,突然撲上來在龍小五臉上親了一口︰“謝謝叔叔!”
老魏局促地搓著手︰“隊長,這太破費了...”
“班長,子涵也是我的佷女,送她點東西是應該的。”龍小五揉了揉小女孩的頭發,把她抱上車。
引擎發動時,子涵整張小臉都貼在車窗上,鼻子壓得扁扁的。
老魏站在晨霧中,左手舉到太陽穴的位置,行了一個標準的軍禮。
直到吉普車拐過山彎消失不見,他的手臂才緩緩放下。
龍小五看見老魏殘缺的右肩微微聳動,卻始終沒有抬手擦淚。
這個在戰場上失去右臂都沒掉過眼淚的老兵,此刻任由淚水在滿是風霜的臉上縱橫。
“班長...”龍小五想說些什麼,卻發現語言如此蒼白。
老魏搖搖頭,彎腰撿起地上掉落的發繩——那是子涵扎頭發的,還纏著幾根柔軟的黑發。
他小心翼翼地把發繩放進胸前的口袋,那里還裝著女兒畫的一家三口蠟筆畫。
“回吧,隊長。”老魏的聲音已經恢復平靜,“中午兄弟們想吃紅燒肉,我得提前準備。”
龍小五望著老魏挺直的背影,突然理解了龍戰當年為什麼總往炊事班跑。
龍戰就是想讓他們明白,就算他們殘疾了,就算他們永遠上不了戰場。
他們永遠都是他的兵,永遠都是他龍戰的兄弟,是他的親人,他們在部隊依舊有他們的用武之地。
龍戰表面雖然嚴厲苛刻,但是身體里藏著一顆柔軟炙熱的心。
這些老兵把最深的傷痛藏在軍裝之下,卻依然挺直脊梁守護著這片土地。
而他們的家人,在遠方用同樣的堅韌守護著小小的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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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晨的甦家大院籠罩在薄霧中,露水沾濕了青石板路。
甦謹柔換上了筆挺的軍裝,站在院子里,手里拎著行李包,目光掃過這座承載了她所有童年記憶的老宅。
甦謹柔本來是三天假期,但是甦烈梟為了她的傷勢,幫她多請了幾天假。
老祖母張凌驍拄著黃花梨木拐杖,站在台階上,銀白的發髻一絲不苟,藏青旗袍襯得她威嚴而慈祥。
她看著孫女,眼里滿是不舍,卻仍帶著軍人世家的剛毅。
“謹柔,過來。”老祖母招了招手,聲音雖輕,卻不容拒絕。
甦謹柔放下行李,快步上前,單膝跪在老祖母面前,像小時候一樣,輕輕握住老人布滿皺紋的手。
“奶奶,我得回部隊了。”她的聲音很輕,卻堅定。
老祖母伸手撫上她的臉頰,拇指輕輕摩挲她的眼角,仿佛要把她的模樣刻進心里。
“傷還沒好全,回去別逞強。”老祖母的聲音帶著幾分心疼,卻又透著驕傲。
“你是甦家的女兒,但也是軍人,奶奶不攔你。”
甦謹柔喉頭微哽,低聲道︰“我會照顧好自己,奶奶你一定要保重身體。”
老祖母拍了拍她的手背,從袖口里取出一個繡著松鶴紋的平安符,塞進她的軍裝口袋里。
“帶著,保平安。”
甦謹柔握緊平安符,眼眶微熱,卻倔強地沒讓眼淚掉下來。
這時,甦烈梟從屋內走出來,軍靴踏在石板上,發出沉穩的聲響。
他站在台階上,居高臨下地看著妹妹,眼神復雜。
“傷都好了吧?”他關切地問道。
“嗯。”甦謹柔站起身,神色平靜。
甦烈梟盯著她看了幾秒,忽然開口︰“我之前說的話,你記住了嗎?”
甦謹柔眉頭微蹙,還沒回答,老祖母的拐杖已經重重敲在青石板上,發出清脆的聲響。
“烈梟!”老祖母聲音陡然拔高,眼神凌厲,“你妹妹回部隊,你非要在這時候提不愉快?”
甦烈梟抿了抿唇,終究沒再說什麼,只是深深看了甦謹柔一眼,眼神里帶著警告和無奈。
甦謹柔淡淡地看了大哥一眼,拎起行李,轉身朝大門走去。
老祖母望著她的背影,輕嘆一聲︰“這孩子,性子越來越倔了。”
甦烈梟沉默片刻,低聲道︰“奶奶,我只是不想她走錯路。”
老祖母冷哼一聲︰“她的路,她自己選。”
甦烈梟不再說話,只是目光沉沉地看著甦謹柔的背影消失在院門外。
甦謹柔剛踏出甦家大院的門檻,就看見一輛軍用越野車停在路邊,車門旁站著一個身材挺拔的男人。
周燼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