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詩婷與沈詩雯之間小小的矛盾,並沒有驚動其他人。
林嵐玉雖事後通過驚蟄知曉了,但彼時在沈詩雯誠懇的道歉下,兩人已經揭過了此事。
林嵐玉想了想,便只當做不知,沒有多問。
不過不得不承認,相比起這日來的人當中,一部分明明懷揣目的,卻硬要做出一副落落大方,只是天性熱情,想要跟林嵐玉交個朋友的。
更有甚者,明明秉性從不是什麼良善之人,不過是礙于自家不僅得罪不起康平郡主,甚至還有的是地方需要求著人家,才在父母耳提面命之下,裝出一副純良無辜模樣來接近林嵐玉。
偏裝又裝的不像,眼中的野心和桀驁根本藏都藏不住的。
如沈詩雯這般,雖有目的,卻又坦坦蕩蕩的姑娘,反倒成了難得的那一個。
也是因此,這日宴會結束後,晚間柳詩婷將劉詩雯的情況,以及她想要借助林嵐玉的勢力所行之事,如實告訴林嵐玉的時候。
林嵐玉和惜春兩人甚至還有一種“難得這位倒是個性情中人”的感慨。
當然,感慨歸感慨,對沈詩雯與其母親的糟心遭遇,她們也確實有些同情。
但大家又不熟,更沒多少交情在。
林嵐玉這邊又是初來乍到,屬實沒必要在情勢不明朗的前提下,就去得罪本地知州。
不過林嵐玉也沒直接拒接沈詩雯的交好,算是默許了她在一定範圍內的“借勢”行為。
只是這樣的事情,不免讓林嵐玉與惜春兩個又想起一位如今仍在京中,卻因為林嵐玉行蹤不定,這一年多里倒是沒怎麼通信的一位故人。
“也不知薛家姐姐如今如何了。”
昔日在京中,薛寶釵有心想要脫離賈家,又不甘心被王夫人榨干抹淨,更擔心自己脫離了賈家庇護之後,在京中站不住腳,于是求上門去,找林嵐玉尋求庇佑。
這事兒雖說知道具體內情的人不多,但薛寶釵本就是沾了惜春三姐妹的光,才與林嵐玉姐妹兩個走動起來的。
又兼薛寶釵多多少少也在她們姐妹們遇上事情的時候,給予過一些幫助。
即便是後來薛寶釵與王夫人近乎翻臉的時候,大家私底下的交情也都還不錯。
惜春幾個多多少少也都是知曉一些內情的。
也知道林嵐玉後來跟薛寶釵和王熙鳳都還保持著聯系。
只是惜春自打到了江南後,卻幾乎與京中那些人斷了聯系,連如今在平安州發展的還算可以的賈璉一大家子都極少書信往來。
自然也不清楚薛寶釵的情況。
林嵐玉想了想,“雖說如今薛家沒落,早已不復昔日皇商盛景,但普通商賈有普通商賈的好處。
況且她背後依靠王子騰大人,且京中大部分人都知曉她與我有私交,即便是看在我們兩家的面子上,一般人應是也不會輕易與她為難。
我們離京之前,她一切都好,且去年春日的來信里,說薛家那位大嫂又懷了身孕,雖不知這胎是男是女,但想來,這會兒應該正忙著在家含飴逗佷兒呢吧!”
林嵐玉話里帶著點兒打趣,惜春便也跟著笑。
說起來,薛寶釵比林黛玉還要年長些許。
只是也不知薛寶釵是怎麼想的,也或許是因著如今她已經徹底掌握了薛家,別說薛姨媽,就連薛蟠都完全听她的話,半點兒不似昔日初到京中之時那般張狂。
薛寶釵卻一改昔日一心只想在後宅中爭高低的性子,成了一名商場女強人。
如今薛寶釵不僅半點兒沒有要嫁人的意思,甚至似乎十分享受這種執掌薛家的滋味。
雖說這幾年她已經開始在積攢屬于她自己的,獨立于薛家之外的資產,但瞧著卻又似乎沒有要替薛家培養合適的繼承人的意思。
當然,這其中有很大一個原因是薛蟠的孩子如今還是個奶娃娃,暫時連啟蒙都還沒看似的緣故。
但以林嵐玉對薛寶釵的了解,她這人雖說不至于像惜春這樣偏執,但經受過這許多之後,若說薛寶釵還能甘願回歸後宅,做個普通主母,甚至商婦,林嵐玉是不信的。
不過到底具體如何,也只有薛寶釵自己清楚,林嵐玉與惜春兩人雖有些好奇,卻也覺得這種事情,她們不好隨便打探。
是而兩人雖商量著給薛寶釵去了一封信,將兩人如今的地址告知薛寶釵,順便也提了一嘴接下來兩人計劃在吉安這邊修建女學,且學院已經在建造中的事情。
倒也並沒有多做其他期待。
只想著日後有了這個固定地址,即便薛寶釵只能使用普通渠道與她們通信,大家也能恢復穩定的聯系了。
卻不曾想,如今在京中看似憑著王子騰的庇佑和林嵐玉留下來的情分,混的風生水起的薛寶釵,卻有她自己的難處。
只是從前她自知自己手上能依仗的東西不多,雖說林嵐玉與林黛玉待她稱得上有情有義,但到底不管穆晚秋還是水溶,可都不是吃素的。
若人家舉家遷徙的時候,她還要厚著臉皮帶著一家老小貼上來,未免顯得過于恬不知恥了些。
她也舍不得自己好不容易才牢牢握在手上的事業。
是而權衡再三後,她還是接手了林嵐玉留下的產業後,依依惜別了林家姐妹。
只是彼時京中局勢尚且安定,甚至因著前頭幾位王爺帶來的動亂剛剛結束不久,京中正是人人自危的時候。
那些家中有紈褲子弟的,只恨不得將自家孩子腿打斷,也決不能放他出去隨意招搖生禍。
而且隨著選秀結束,接下來的這兩年里,除了一批送進宮中的庶妃,京中不少勛貴家中都有子弟得了賜婚。
即有賜婚,便免不得接連不斷的有喜事,且辦喜事的雙方都是京中身份地位不低的人家。
自然這置辦起各項東西來,也都出手闊綽,極盡奢華。
薛寶釵借著這幾年經營起來的人脈,到底大賺了一筆。
可那些都是去年上半年的事兒了。
自打陸承澤一身重傷,帶著一些資料趕回京中,京中的氣氛便隱約開始緊張起來。
後來沒過多久,皇帝果真雷霆大怒,接連降下斥責。
甚至連舊歷年年都有的除夕宴,都有幾位皇子未曾出現。
這中間牽扯到的人,不僅有前朝官員,甚至還有後宮妃嬪。
雖說以薛寶釵的身份,除非皇帝下了定論,否則根本打探不到內里具體情況,但這不妨礙她敏銳的察覺到了京中的氣氛再次緊張起來。
大家都是經歷過幾番波折的人了,尤其薛寶釵如今雖說只是商賈,但她本就是極聰慧之人,且日日接觸的人多了,對許多事情的敏感程度,並不比朝中官員差多少。
又兼她叔父王子騰今年才剛翻過來年,就急吼吼的給家中適齡的女兒都定下了親事。
且姐妹三個一人都沒留在京中,全部遠嫁外地。
薛寶釵雖不知內情,卻也跟著生出了退意。
她如今在京中能夠依仗之人,只有叔父王子騰。
雖說如今叔父瞧著是官職頗高,且自己在京中的這一攤子也是形勢一片大好。
可先不提叔父這動靜,分明是察覺到了某些不妙。
一旦她叔父倒台,這京中又哪里還有她半分容身之地,怕是第一個倒霉的就是他們薛家。
就說叔父一旦收到皇帝旨意免不得如同前些年那樣,奉旨巡邊,一離開至少就是一兩年。
屆時那些盯上她手上生意的人,只要略施小計,也足夠薛寶釵喝一壺的了。
也是因為有著這樣的擔心,雖說如今她手頭的生意經營的都還不錯,薛寶釵也還是放滿了擴張的腳步,甚至前些日子借著家中新增人口,養家壓力大的由頭,還出手了一間鋪子。
只是下一步究竟要如何做,尤其是一旦離開了京中,她們這一家子又能去往何處謀生,卻又成為了橫亙在薛寶釵心中的一塊兒心病。
是而,在一個月後,收到林嵐玉與惜春吉安送來的書信,一個想法在薛寶釵心中很快成型。
當然,這些眼下都還只是後話。
如今尚且不知未來之事的林嵐玉與惜春,不僅給薛寶釵去了書信,自然也沒有忘記人在平安州的王熙鳳和賈探春她們。
至于林黛玉和水溶那邊,林嵐玉的書信往來一直都沒斷過,甚至惜春來了林嵐玉這邊後,也已經與賈迎春恢復了書信往來,這次倒不必單獨提起。
一場算不得多盛大,但十分熱鬧,不僅滿足了吉安城中各位對康平郡主和北靜王太妃的好奇心,也順便讓林嵐玉迅速認識並近距離接觸了一遍吉安州有頭有臉的人家的夫人與其家中姑娘。
雖說當日能來的都是嫡女,並不能完全展示出各家後宅情況,且林嵐玉很快察覺到這並非是各家姑娘們赴宴的習慣,純粹是她“凶名在外”,大家都怕觸了她的眉頭,才刻意為之。
但也不妨礙林嵐玉回去之後,與驚蟄和衛文清調查來的信息進行進一步的核對與篩選。
雖說一時半會兒的,沒那麼容易尋覓到她覺得適宜深交的人家。
但至少也讓林嵐玉對吉安各家姑娘們的性子有一個大致的了解。
此後她在吉安,也免不得一些走動。
有了這些了解,她出門行事多少也能更有譜幾分。
不過這對林嵐玉來說,到底算不得什麼極重要的事兒。
至少,在皇帝一道聖旨直接降到了她這個堪稱“簡陋”的郡主府之前,對她來說,當下最重要的事情,都還是她心心念念的女子學院。
這事兒要說起來,林嵐玉就免不得憋火兒。
原本在他們的計劃中,她與穆晚秋以“康平郡主府”的名義,下帖邀請吉安州各家夫人姑娘們赴宴,互相認識熟悉一番後,也算是完成了她在吉安州的“首秀”。
接下來至少在女子學院建成之前,她都是打算低調行事的。
至于衛文清赴任什麼的,跟她屬實關系不大,且她與衛文清的親事也是雙方“長輩”定下來的,又只是定親,後續什麼禮數都沒往下走呢。
就算皇帝有什麼想法,那也是直接找衛文清去,怎麼也到不了她的頭上。
可結果呢?!
皇帝不僅派自己跟前得用的太監親自跑了一趟吉安,只為了給衛文清下一道聖旨,並送上赴任的各項文書。
甚至還直接讓太監找上了她的郡主府上來!
林嵐玉能怎麼辦?
眾目睽睽之下,那人所坐的車駕明眼人一看就知道來歷不凡,且那太監還直接下了馬車,在門口就當眾表明了身份。
她又不能將那太監拒之門外!
不僅只能捏著鼻子將人迎進門,甚至在對方擺明了就是要在她這里宣旨後,不得不派人去將衛文清抓緊時間叫回來。
衛文清也沒想到,皇帝會來這麼一手。
雖然納罕不解,但比起林嵐玉的暴躁,衛文清倒是表現得十分從容。
不僅從容的回自己院子里迅速梳洗換衣,且出來後,還很快安撫住了林嵐玉。
“無妨,左右你我之間的關系,也不可能一直瞞著。吉安州的人早晚都是要知道的。還是說……你到現在都不肯給我一個身份?”
林嵐玉沒好氣的瞪了衛文清一眼,“你明知道我不是在氣惱這個!”
她只是氣惱皇帝事先連招呼都不打一個,直接讓人上門,打了她一個措手不及,未免有些過于目中無人。
衛文清失笑。“那是陛下,當今天下都只在他一人手中,習慣了生殺予奪的君主……”
都說雷霆雨露,皆是君恩。
衛文清雖說跟水溶一樣,對這句話頗有幾分嗤之以鼻,卻也不妨礙這句話在絕大部分情況下,代表著真實。
林嵐玉哼哼幾聲,到底沒再說什麼。
不過等那太監宣旨完,她對人也沒那麼客氣周到就是了。
左右她“跋扈”的名聲,若真論起來,傳播者中絕對有皇帝夫妻倆一份兒。
且她從前的性子,也確實不是什麼擅長討好人的。
那就不要怪她當眾甩臉色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