衛文清與陸承澤就這麼在林嵐玉的院子里藏匿了下來。
那些追殺他們的人,未必沒有猜測到兩人有可能的藏匿地是在林家這棟宅子。
畢竟他們一路追殺,都已經追到了姑甦,即便沒有認出來衛文清,多多少少也猜到了陸承澤的身份。
這也是起初那些人主要追著陸承澤而去的原因。
只是江南這地方如今處于皇帝密切監管之下,並非隨意什麼人都能輕易插手進來的。
若非陸承澤手上掌握了過于要命的東西,他們也不會冒著風險追殺這二人。
如今二人已經藏匿起來,他們既不敢明目張膽的鬧大動靜去搜查,更不敢勇闖林家。
畢竟如今這林家某種意義上應該算是林嵐玉這位郡主的地盤,不僅明面上有大批護衛守著,且一旦遇到什麼危險,以林嵐玉和穆晚秋的身份,是有資格調動當地駐軍來保護她們的。
到那個時候,別說她們主子的人頭保不保得住,皇帝想護住自己那個牽扯其中的兒子,都得先想想能不能堵的住言官嘴,又會不會引來鎮北軍的嘩變。
衛文清則在昏迷三日後,才再次醒來。
醒來就看到正在窗前書案前寫著什麼的林嵐玉,不由心頭一驚。
打量了一下周圍,發現這是個有些陌生的屋子,但看得出來平日里不大有人起居的痕跡,又不自覺暗自松了一口氣。
他差點兒以為林嵐玉將自己安置在了她自己房間。
雖說知道林嵐玉有那個神秘的空間在,不至于會沒有地方休息,但到底若當真那般,對林嵐玉不好。
但即便是如此,他脫口而出的第一句話,仍然是,“我這是在哪里?”
林嵐玉听到動靜回頭,便看到男人明明還虛弱著,剛一醒來,卻就要掙扎著起身。
不由心里莫得生出幾分無名之火來。
“我的院子!”
見衛文清臉上露出不贊同之色來,她更來氣了。
“怎麼,不願意在這里待著?要走?”
她還沒計較自己的院子後院住了這麼兩個大男人呢,他倒還挑揀上了!
雖說是一時無奈之舉,且也是因為林嵐玉到底並非完全屬于這個時代的人,在她們那個時代,陌生男女住鄰居的大有人在,這種前後院的距離,當真算不得什麼。
但若不是這人是衛文清,陸承澤更是世交家的大哥哥。
于她而言,這兩人都是她絕對信賴且重視的人,她也不會將兩人安置在這里。
“我可提醒你,林家這套宅子從前是侯府,佔地不小,雖說我帶來了不少侍衛,但大主要守衛區域也只有我這里和母妃那邊。你既然不願意住我這,那是打算去打擾母妃和柳姑娘她們?
且不說母妃和柳姑娘願不願意,你也得先征得陸大哥同意吧?畢竟陸大哥跟她們可不熟。”
當然,自打柳文銘坦誠相告之後,他那里林嵐玉是直接安排了暗衛貼身保護的,且早就給他換了個必要時刻能夠躲進密室里的新院子。
只是這個就沒必要跟衛文清說了。
衛文清被林嵐玉一連串的話砸的有些暈暈乎乎的。
好一會兒,才反應過來她這話里是什麼意思,不由有些無奈苦笑。
“我並非此意,只是……我們到底是外男,住在這里,若是被傳了出去,于你名聲有礙……”
林嵐玉白了衛文清一眼。“放心,不會。”
她沒說是不會被傳出去,還是不會對她的名聲有什麼影響。
只是抓頭讓剛才出去換茶水的丁香去請大夫過來。
衛文清跟陸承澤兩人一個中毒,一個重傷,身邊都需要有人時刻照顧。
陸承澤那日雖然看上去狀態不錯,但那也只是因為有藥勁兒撐著。
等那一陣藥勁兒過去,他所受的外傷可比衛文清和另外兩個侍衛重的多了。
偏他們四個人在這里的事情,知道的人越少越好。
這里又是內院,平日里能夠進出的也就丁香和驚蟄她們。
這兩日會些醫術的白術大部分時間都留在陸承澤那邊觀察,林嵐玉和丁香則跟其他人岔開時間,來照顧一下衛文清。
當然,一個昏迷躺床上的家伙,也沒什麼需要額外照顧的。
只是需要屋里有個人隨時看著點兒,以防萬一罷了。
是而林嵐玉干脆將自己日常處理事務的地方挪到了這里。
方才衛文清醒來之前,她正在給水溶寫信。
雖說那日從陸承澤嘴里,已經大致知曉這兩人遭遇了極大的危險,且折損了不少人手。
那些為了幫他們分散追殺者的注意力,分開逃走的護衛們如今也不知道都怎麼樣了,是否還活著。
林嵐玉這個時候也不方便打草驚蛇,通過如今未必絕對安全的渠道去給水溶傳信。
但……
家書還是可以的。
她只需要在家書中報個平安,讓水溶知道她還安安穩穩待在江南,听話,沒亂跑,沒搞事,“一切都好”,就夠了。
當然,報平安至于,她也不忘訴苦,表示林家宗族那些人居然還想欺負她年輕不知事,她可不是那麼好被人拿捏的人,自然被她反殺回去。
就是可能多年不回江南,又加上最近事情有些多,身體有些不適應,生了點兒小病,有些想念家里的大夫了……
這封書信,即便經過再多人檢查,也無妨。
她要的只是書信最終被送到水溶和林黛玉手上。
以他們二人對林嵐玉的了解,自然會明白林嵐玉在這個時候,送這封家信的意思。
報平安的對象,並非只指代的她與穆晚秋。
“生了點小病”的人,也不是她。
但,能不能猜到她所說的“想念家里的大夫”,指的不是北靜王府上那位前御醫,而是林如海身邊那位“大夫”,就不好說了。
只是猜不到也無所謂,她打算想辦法將兩人送到林如海那里,而不是讓那位老大夫再冒著風險來江南。
是而林嵐玉寫這封信的時候,心態還是十分平和的。
甚至平和的讓一旁的丁香都覺得詭異的程度。
直到這會兒,瞧見林嵐玉對著衛文清炸毛,丁香心里反倒一下子淡定許多。
還好,看來她們家姑娘沒變,依舊是從前那個藏不住情緒的主兒。
只是這情緒不針對他人,已經有了特定對象。
于是丁香十分听話的離開去叫大夫。
任由林嵐玉對著衛文清這個剛甦醒的病號小發雷霆。
衛文清平日里就並非一個會對林嵐玉的話句句反駁之人。
這會兒人還虛弱著,就更不會反駁什麼了。
只用一種又哭笑不得,又有些眷戀的眼神兒,盯著她。
盯得原本氣勢洶洶甚至還有些暴怒的林嵐玉,不知不覺安靜下來,連語氣都不自覺虛弱幾分。
“你,你一直盯著我干嘛?!”
“我差點以為自己這次真的挺不過去了,沒想到,還能再次醒來……更沒想到,一睜眼,就能看到你……”
衛文清蒼白無甚血色的臉上,露出一個虛弱但莫名勾人的笑容來。
“真好。”
不管是從前還是現在,他自覺自己不是什麼一心“精忠報國”的忠臣良將,甚至因為從小便知曉外祖父所蒙受之冤屈,人生前二十多年都在為為外祖父他們洗刷冤屈之事而努力。
即便身在鎮北軍中,且憑實力一步步晉升,成為水溶重要的左膀右臂,衛文清也一度是對忠君這種理念十分嗤之以鼻,甚至對皇權十分痛惡的。
是而他敢毫無心理負擔的頂著秦魏文的身份進京科舉,入仕,一步步將當年的案子翻出來,甚至引著皇帝默許他翻案。
也能毫不留戀的在功成之後,拂身而去,渾不在意是否會因為引來皇帝忌憚,對他日後的前程造成影響。
這樣的衛文清,其實是並不能完全共情如林如海或者陸承澤這種人的。
即便他知道陸承澤這般拼命,更大的原因是他肩負著整個陸家的未來。
他希望陸家能夠在他手上更加鼎盛,而非辜負他父親這些年拼命換來的成就。
但衛文清還是隨著陸承澤一起冒了這個險,只因為陸承澤問他,難道不想讓自己更光明坦蕩的站在林嵐玉身邊嗎?
以衛文清如今的身份地位,即便水溶不介意,林嵐玉更不會介意,但他自己,多少還是介意的吧?
若不然,也不會在明明林嵐玉都已經改變態度的時候,他還裹足不前,甚至陸承澤沒費多少勁兒勸說,衛文清就跟著陸承澤去查案,而非隨著林嵐玉留在江南。
不得不說,當初兩人明明相識不久,不過是因為林嵐玉和水溶這個紐帶而多了幾分熟稔,卻能相處極好,還是有原因的。
陸承澤摸清了衛文清那連他自己都一直不曾察覺的驕傲。
衛文清才會這般拼命,想要助陸承澤一臂之力。
卻不曾想,他們低估了這件事牽扯到的人和事情之深。
林嵐玉不能理解。“究竟發生了什麼?”
比起陸承澤的閉口不言,衛文清只是遲疑了一下,就幽幽吐出兩個字。
“什麼?!”
林嵐玉震驚。
叛國!
在如今皇帝正值壯年,且剛以雷霆手段收拾完他那幾個弟弟沒幾年的時候。
居然有人敢為了那個位置,做出勾連外敵之事。
這罪名,已經不是簡單的皇位之爭那麼簡單。
這是一不小心,要顛覆王朝的大罪!
“怎麼回事?”鬼使神差的,想到自家如今還借住的兩姐弟,林嵐玉又開口。“這事兒,跟柳家有關系?”
衛文清有些吃驚的看向林嵐玉。“你怎麼知道?”
“吳嘉運背後之人,早已浮出水面,甚至可以說,一開始就在咱們那位陛下的眼皮子地下,只等著你們為他送上證據罷了。
可那柳柯杰與吳嘉運雖是合作關系,他背後卻另有其主……”
想到這里,林嵐玉突然想起先前她跟衛文清趁火打劫了柳柯杰一批財物的事情。
“難怪這家伙連藏寶地都要狡兔三窟……”
畢竟干的是一旦被查出來,隨時可能掉腦袋甚至株連九族的大事兒。
甚至明明丟失了那麼大一筆財物,還能強自忍耐下來,轉過頭來幫吳嘉運想如何借機脫困……
“這人腦子倒是轉得快,只當個武官,倒是屈才了。”
林嵐玉又不由憂慮起來,“若當真是如此,那夏姨和柳姑娘她們豈非危險了?”
畢竟牽扯到叛國之罪,不管是否釀成大禍,都非同小可,不是林嵐玉隨便糊弄幾句,就能助人脫身的。
“倒也沒到那種地步。”衛文清顯然也知道林嵐玉在擔心什麼,搖頭解釋。
“柳柯杰只知道自己背後的靠山攀上了某位皇子,且在他背後之人的運作下,被調任懷安府。
後處心積慮與吳嘉運搭上關系,在他背後那些人通過水路運送東西的時候,讓吳嘉運給行過一些方便……
並不清楚他們與異族有所勾連。”
這個理由,雖然並不足以用來助柳柯杰撇開與那些人的關系,甚至還會將吳嘉運給拖下水。
但用來幫助隱忍多年,才拿到柳柯杰罪證的夏玉英和她的一雙兒女脫困,卻反倒價值更高了些。
畢竟能比兒子們為了自己屁股底下這張龍椅各種結黨營私,勾結朝臣,貪污受賄……更令皇帝怒不可遏的,也唯有勾結外敵這事兒了。
听到衛文清這樣一通分析,林嵐玉總算是放心幾分。
這才有功夫關心起某個皇子勾結的外敵是誰。
結果,就讓她听到了一個讓她明明十分陌生,但好像又無比熟悉,熟悉到她第一時間就能分辨出來對方是誰的名字。
扶桑。
林嵐玉發誓,自己那一刻臉上的笑容虛偽極了。
“哇哦,那他很有想法呢。”
所以,這些人什麼時候死啊?
“當年若非南安王連連戰敗,不會給那些人大批潛入我朝的機會。”
衛文清自瞧得出林嵐玉假笑之下,咬牙切齒的的情緒,只以為林嵐玉是因著當年之事的緣故,並未多想。
“此番若是能抓住機會,或許陛下會……”
林嵐玉搖頭,雖然失望,但十分篤定。“不,他不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