嚴黨清流之間的第三種活法

第509章 政策與對策

類別︰歷史穿越 作者︰劉殺千刀的 本章︰第509章 政策與對策

    陝西•冬末初春

    凜冽的寒風卷著黃土高原的沙塵,抽打在殘破的城垣和臨時搭建的窩棚上,發出嗚咽般的聲響。

    西安府衙臨時設做的欽差行轅內,炭火盆燒得 啪作響,卻難以驅散彌漫在空氣中的寒意——那不僅是物理上的寒冷,更是一種深入骨髓的、源自官僚體系巨大慣性的冰冷阻力。

    海瑞故意穿著一身洗得發白的舊官袍,外罩一件半舊的羊皮坎肩,坐在案後。

    案上,堆積如山的,並非亟待批復的公文,而是一摞摞摞來自各州各縣、字跡工整、格式規範、卻充斥著各種“合情合理”借口的呈文!

    他的臉色比數月前離京時更加黧黑枯槁,唯有一雙眼楮,依舊燃燒著不屈的火焰,只是那火焰深處,已添了幾分此前未曾有過的、被無數軟釘子磨出來的焦灼與一種近乎荒誕的疲憊。

    “稟欽差大人,”一名隨行的戶部主事,聲音帶著壓抑不住的憤懣與無奈,指著其中一份文書,“華州知州又上呈文,言稱去歲地動,州衙戶房書吏傷亡慘重,舊有魚鱗圖冊黃冊多有損毀遺失,清丈受災田畝、核定免稅事宜……需耗時重新造冊,懇請寬限兩月……”

    海瑞面無表情,指尖在那份行文漂亮、理由“充分”的呈文上重重一點,聲音沙啞“兩月?兩月之後春耕都誤了!災民如何安置?免稅如何落實?他是在清丈,還是在拖沓!”

    那主事苦笑“大人明鑒,下官何嘗不知?可……可您前番嚴詞斥責,甚至罷了同州一知縣,結果如何?其他州縣反而愈發‘謹慎’,事事皆按‘章程’來,一步不多,一步不少,文書往來,驛馬跑死,實際問題……紋絲不動!他們……他們這是抱成團,用這官場的‘規矩’,軟刀子磨人啊!”

    海瑞猛地站起身,在值房內踱步,腳下的磚地冰冷刺骨。

    他體會到了,真切地體會到了陳恪當年在浙江推行漕糧改銀時的那種無力感。

    他手持尚方寶劍,有先斬後奏之權,可以砍下一兩顆懈怠或貪墨的官員頭顱,以儆儆效尤。

    初期,他也確實這麼做了,雷厲風行,甚至因此得了個“海閻王”的諢諢號。

    然而,殺戮能震懾明目張膽的對抗,卻無法消除那種無處不在的、體系性的消極怠工和推諉扯皮。

    他能殺一個知縣,難道能把一省、一道的官員胥吏全殺光不成?

    下面的官員,仿佛一夜之間都變成了最“循規蹈矩”的模範。

    他們不再公然違抗欽差政令,而是將所有的精力,都用在了“遵循程序”上。

    每一項指令,都被拆解成無數需要“核實”、“會簽”、“呈報”、“備案”的環節。

    每一個環節,都能找出冠冕堂皇的理由拖延——需要核對舊例、需要鄰縣協查、需要上峰批示、需要等待物料、需要安撫民情……

    他們用文書往來消耗時間,用程序正義消解實質正義。

    海瑞要快速發放賑糧,他們就強調糧倉盤點、防止冒領的必要流程,層層簽字畫押,慢如蝸牛。

    海瑞要嚴查貪墨,他們就交出幾個早已榨干油水、無足輕重的小吏頂罪,賬目做得天衣無縫,深究下去,線索往往斷于某位致仕回鄉、卻余威猶在的“老父母”或與朝中某位清流官員拐著彎沾親的鄉紳那里。

    海瑞要推行以工代賑,修繕水利道路,他們就在工程預算、征發民夫、物料采購上設置重重關卡,每一關都“合乎法度”,讓你挑不出大錯,卻寸步難行。

    他仿佛一拳打在了厚厚的棉花牆上,力量被無聲地吸收、消散。

    最讓他感到無力和憤怒的是,他清楚地知道,很多阻礙並非來自徐階等朝中大佬的直接授意。

    徐階甚至可能希望海瑞能把陝西的事情辦好,替他這個首輔掙來“知人善任、賑災有力”的美名。

    這些阻力,源自這個龐大帝國運行了百年的官場“慣例”,源自各級官吏、胥吏、鄉紳集團之間那張無形卻堅韌的利益共生網絡。

    動一發而牽全身。

    海瑞的剛直和欽差身份,可以撕開一兩個口子,卻無法在短時間內重塑整個體系的運作邏輯。

    他佔據著道德的絕對制高點,手持皇權賦予的利劍,卻悲哀地發現,下面的人一旦不想辦、不願辦、不敢辦,有成千上百種“合規”的方法讓你的事辦不成、辦得慢、辦走樣。

    他的欽差大旗,可以殺人,卻殺不盡這彌漫在官場空氣中的“怠惰”與“圓滑”。

    ——————

    京城•靖海伯府

    書房內,炭火溫暖。

    陳恪听著由特殊渠道傳來的、關于陝西情況的密報,臉上並無意外之色。

    他對面的常樂,正輕柔地為捏著肩膀處的一處舊傷,見狀不由輕聲問道“海大人那邊,似乎步履維艱?他那樣的性子,怕是……”

    陳恪輕輕握住妻子的手,示意她安心,目光卻深邃地望向窗外蕭瑟的庭院。

    “樂兒,你可知,這大明朝,乃至歷朝歷代,最大的頑疾是什麼?”他的聲音平靜,卻帶著一種穿透歷史的冷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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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常樂搖頭。

    “非是邊患,非是饑荒,甚至非是貪腐本身。”陳恪緩緩道,“而是這‘天高皇帝遠’,是這中央政令出了紫禁城,便如同強弩之末,勢不能穿魯縞。”

    “陛下在精舍一道聖旨,字字千鈞。到了內閣,可能被斟酌損益;到了六部,可能被解讀執行;到了省府,可能被變通調整;到了州縣,可能就只剩一紙空文,或成了胥吏鄉紳魚肉百姓的新借口。”

    “海剛峰有欽差之權,有浩然正氣,可以殺幾個貪官,嚇退一批宵小。但他殺不盡這天下所有‘等因奉此’的胥吏,嚇不退所有‘揣摩上意’的官員,更改變不了這千百年來形成的‘無官不貪,無吏不滑’的官場生態。除非……”

    “除非什麼?”常樂追問。

    “除非陛下有漢武帝那般乾坤獨斷、鑿穿一切的意志,願意支付巨大的代價,從上到下徹底洗牌,並且能找到一個足以替代現有官僚體系的高效廉潔的新系統。”陳恪嘴角勾起一絲無奈的弧度,“顯然,當今聖上,並無此意。他老人家要的是平衡,是穩定,是修道長生,是皇權永固。只要下面的亂子不鬧到御前,不威脅他的統治,些許‘損耗’,他是可以默許的。這,才是問題的根源。”

    他想起自己在浙江推行漕糧改銀時的遭遇,若非嘉靖最終出于自身財政需要而點頭,並讓他借了錦衣衛的刀,光靠道理,同樣寸步難行。

    “那…海大人此行,豈非徒勞?”常樂眼中露出一絲不忍。

    “不,並非徒勞。”陳恪搖頭,眼神銳利起來,“剛峰兄此行,如同一次精準的‘活檢’,他用他的剛直和欽差身份,將這官僚體系最深層的腐肉和最頑固的阻力,清晰地暴露了出來。他遇到的每一個推諉、每一份假賬、每一次陽奉陰違,都是這龐大帝國肌體壞死的明證。”

    “這些,他都會詳細記錄,寫成奏疏。以他的性子,絕不會粉飾太平。他會將最血淋淋的事實,用最直白的方式,呈送到御前。”

    陳恪的聲音低沉下去,帶著一種洞悉未來的期待與凝重“陛下可以默許體系性的腐敗,可以容忍程序性的損耗,但他絕不能容忍……有人如此清晰地告訴他,他的江山、他的子民正在被怎樣蛀空,而他的政令是如何被當成廢紙!尤其不能容忍的是,這種‘告知’是如此的公開,如此的無法反駁,帶著血淚和尸骨的味道!”

    “海剛峰,他不僅僅是個清官,他是個……鏡子。”陳恪緩緩道,“一面能照出皇帝不想看到的真相的鏡子。而這面鏡子,現在正被他自己派往了最骯髒、最黑暗的地方。”

    “夫君的意思是……”常樂似乎明白了什麼。

    “我在等。”陳恪目光灼灼,仿佛穿透了重重宮牆,看到了西苑精舍,“我在等海剛峰的奏疏,等那面鏡子映照出的、血淋淋的真相被狠狠摔在陛下面前。我在等陛下那……不得不面對的震怒,以及震怒之後,那或許僅有的一絲、被觸動的、關于‘變革’的可能。”

    陳恪不再言語,只是輕輕握緊了妻子的手。

    陳恪看得比海瑞更透徹。

    大明王朝的統治,本質上是一種“低成本”的治理。

    中央權力無法真正滲透到縣以下的基層,必須依賴胥吏、鄉紳、宗族等地方勢力進行代理。

    這就必然導致皇權與紳權的共治,也必然產生大量的灰色地帶和潛規則。

    海瑞想用絕對的“律法”和“道德”去淨化這一切,無異于想用一把直尺去丈量流水的形狀,注定徒勞無功。

    問題的根子,不在陝西,不在地方,而在精舍里那位。

    嘉靖皇帝,才是這一切的癥結所在。

    他需要這套系統來維持統治,卻又厭惡系統的低效和貪腐;他默許甚至縱容潛規則的存在,因為這是維持系統運轉的必要成本;但當問題積累到一定程度,引發民怨或危機時,他又會拋出幾個替罪羊來平息怒火,卻從不觸動根本。

    海瑞在陝西遇到的困境,歸根結底是嘉靖意志的模糊和搖擺。

    嘉靖需要海瑞這把刀去砍人,去彰顯皇恩浩蕩,去穩定局面;但嘉靖絕不會允許海瑞這把刀砍向支撐皇權統治的根基——那個由無數官吏、士紳構成的利益共同體。

    一旦海瑞的舉動威脅到這個共同體的穩定,嘉靖會毫不猶豫地收刀入鞘,甚至可能將刀折斷。

    陛下要用的,海瑞扳不倒;陛下不用的,海瑞也保不了。

    陳恪深刻認識到這個冷酷的現實。

    這並不意味著陳恪被馴服,而是對權力本質的清醒認知。

    他陳恪隱忍多年,積累權勢,不是為了像海瑞那樣憑一腔熱血去撞南牆,那樣做除了博得一個悲壯的名聲,于國于民並無實質益處,反而會讓自己來之不易的布局毀于一旦,辜負了穿越而來的使命和可能改變歷史的契機。

    然而,陳恪的眼神並未變得灰暗,反而閃過一絲銳利的光芒。

    海瑞的困境,恰恰印證了他一直以來的判斷——不打破現有的利益格局,任何改革都是隔靴搔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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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而打破格局,需要力量,更需要一個契機,一個能夠從根本上動搖嘉靖帝固有思維模式的“異數”。

    這個“異數”,陳恪曾經以為可能是開海帶來的巨大財富沖擊,可能是北方強敵的壓境,也可能是內部醞釀的民變。

    但如今,他隱隱感覺到,這個“異數”,或許就是海瑞本人。

    海瑞的極端剛直,海瑞的不通人情,海瑞的“不識時務”,恰恰像一面鏡子,能照出這套統治體系最荒謬、最虛偽的一面。

    當海瑞在陝西踫得頭破血流,當他將地方官僚的“軟抵抗”和中央政策的“空轉”以最赤裸、最無法回避的方式呈現在嘉靖面前時,會不會讓那位深居簡出的皇帝,產生一絲真正的危機感和變革的沖動?

    海瑞的悲劇性努力,或許正是在為未來的巨變積蓄勢能,是在用他個人的挫折,來證明舊路已絕。

    而陳恪所要做的,不是與海瑞一同撞牆,而是確保當牆開始松動時,他有足夠的力量,去塑造牆倒之後的新格局。”

    他回到書案前,鋪開一張信箋,開始給密報回信。

    信中並未指示他如何幫助海瑞——那只會給海瑞和自己帶來麻煩。

    他只是要求對方更詳細、更客觀地記錄陝西官場的種種情狀,尤其是那些非貪腐性質、卻同樣致命的推諉、拖延和低效,並將這些記錄通過秘密渠道送回。

    這些記錄,將來會是有力的證物。

    它們將無聲地訴說著,一個煌煌大明,為何在巨大的天災和人禍面前,顯得如此步履蹣跚,如此力不從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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