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日的西苑籠罩在一片靜謐之中，金黃的銀杏葉隨風飄落，鋪就一條璀璨的甬道。
陳恪踏著沙沙作響的落葉，緋色官袍的下擺掃過滿地碎金。
沿途的小太監們見到他，無不躬身行禮，眼中閃爍著敬畏與好奇。
"靖海伯安好！"
"伯爺今日氣色真好！"
問候聲此起彼伏，陳恪微笑頷首回應，心中卻在不斷的復盤一條條的卦辭注解。
這些精心準備的應對之策此刻竟有些發燙，仿佛在提醒他即將面對的危險游戲。
轉過一道朱漆回廊，精舍的輪廓已在望。
門前站著個熟悉的身影——黃錦那雙眯成縫的眼楮和圓潤如彌勒佛般的笑臉，在秋陽下格外醒目。
"小陳大人！"黃錦快步迎上前，聲音里帶著久別重逢的喜悅，"杭州一別，已快一年了。您看咱家這嘴，該稱靖海伯了！"
陳恪連忙拱手︰"黃公公折煞在下了。承蒙聖恩，僥幸封伯，您我之間何必客套？"說話間，一塊沉甸甸的金錠已滑入黃錦袖中。
黃錦眼楮一亮，手法嫻熟地將金錠收入囊中，動作快得幾乎讓人看不清。
他湊近陳恪耳邊，聲音壓得極低︰"皇爺今早卜得"熒惑守心"，心情不佳。靖海伯切記，皇爺需要祥瑞，萬不可驚嚇了聖駕..."
陳恪心頭一凜，黃錦這是在提醒他——今日的嘉靖，听不得逆耳之言。
他微微點頭，指尖在袖中那疊紙條上輕輕摩挲，迅速鎖定了預先準備的第七套說辭。
精舍門前，兩名錦衣衛無聲地推開沉重的雕花木門。
一股混雜著龍涎香與丹藥氣息的煙霧撲面而來，陳恪的眼角被燻得微微發澀。
他深吸一口氣，邁步踏入這片雲霧繚繞的秘境。
精舍內光線昏暗，唯有幾盞長明燈在煙霧中若隱若現，如同幽冥鬼火。
嘉靖帝的身影在繚繞的煙氣中時隱時現，素白道袍在昏暗中也格外醒目，恍若謫仙臨凡。
"臣陳恪，恭請聖安。"陳恪撩袍跪地，額頭緊貼冰涼的金磚。
青煙在身周盤旋，帶著幾分嗆人的苦澀。
沒有回應。
精舍內靜得可怕，只有銅鶴香爐中炭火偶爾爆出的 啪聲。
陳恪能感覺到一道目光正從上而下審視著自己，如芒在背。
他保持著跪姿一動不動，官服後背漸漸被冷汗浸濕。
"陳卿來了。"嘉靖的聲音終于從煙霧深處傳來，飄忽如九天仙音，卻帶著一絲陳恪從未听過的疲憊。
皇帝沒有叫起，陳恪的頭埋得更低︰"臣在。"
"熒惑守心，何解？"
這簡短的幾個字，卻讓陳恪心頭一震。
他悄悄抬眼，透過繚繞的煙霧，看到嘉靖面前的紫檀卦盤上，三枚銅錢詭異地立著，兩陰一陽，正是大凶之兆。
陳恪雖然自覺萬全準備，可還是被嘉靖的直白給嚇了一跳。
他預想過嘉靖會問卦象，卻沒料到皇帝會如此直白地問出這個最危險的問題。
袖中的紙條突然變得滾燙，但他知道，此刻絕不能照本宣科。
"回陛下，"陳恪聲音沉穩，卻在尾音處故意帶上一絲顫抖，"熒惑守心，主火劫之兆..."
煙霧中的身影似乎晃動了一下。
"恐應在萬壽宮。"陳恪說完，立刻感到精舍內的溫度驟降。
黃錦在一旁倒吸一口冷氣，手中的拂塵差點掉落——難道小陳大人沒听懂自己的暗示？
沉默。
令人窒息的沉默。
陳恪的額頭滲出細密汗珠，順著鼻梁緩緩滑落。
他知道自己正在走鋼絲——直言凶兆觸怒龍顏的風險，與放任王恭廠隱患爆發的後果，他選擇了前者。
終于，嘉靖的聲音再次響起，這次帶著幾分壓抑的怒意︰"既然如此，可解？"
陳恪知道轉機來了。他微微抬頭，目光堅定地望向煙霧中那道模糊的身影︰"對常人而言，此乃劫難。但對陛下這等半仙之體，卻是祥瑞！"
"哦？"嘉靖的尾音微微上揚。
"道家有雷火三劫之說。"陳恪的聲音漸漸提高，帶著一種近乎狂熱的篤定，"陛下前年萬壽宮遭雷擊，正是度了第一劫。如今熒惑守心，恰是第二劫將至之兆。渡過此劫，陛下金丹大道將成，位列仙班指日可待！"
精舍內的煙霧似乎隨著他的話語流動起來，在嘉靖周身形成奇異的光暈。
陳恪看到皇帝的身影微微前傾，知道自己的話起了效果。
"既是劫難，如應在萬壽宮，能否避之以渡？"嘉靖的問題直指核心，聲音中的急切已經掩飾不住。
陳恪心中暗喜，面上卻愈發恭敬︰"陛下聖明，一眼洞悉天機。避則是渡，如能避之，則劫難自消。"他頓了頓，聲音壓得更低，"若要避之只需查看萬壽宮附近有何引雷起火之物，移之即可化劫難為祥瑞。"
這番話說得滴水不漏——既指出了實際隱患，又完全符合道教理論，更給了嘉靖一個保全顏面的解決之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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嘉靖沉默片刻，突然喚道︰"黃錦。"
老太監連忙上前︰"奴婢在。"
"萬壽宮附近，可有隱患？"
黃錦的目光與陳恪短暫相接，那雙閱盡滄桑的眼楮里閃過一絲了然。
他轉向嘉靖，聲音恭敬卻不失堅定︰"回皇爺，奴婢听聞王恭廠管理混亂，火藥堆積如山。一旦失火，恐會引發雷火之兆，危及萬壽宮。"
"啪"的一聲，嘉靖手中的玉拂塵掉在地上，碎成兩截。
精舍內的煙霧突然劇烈翻騰起來，仿佛有看不見的力量在攪動。陳恪屏住呼吸，看著嘉靖的身影猛地站起，在煙霧中顯得異常高大。
"陳卿"嘉靖的聲音突然如三月春風，"朕記得你剛升任兵部右侍郎，萬恭廠似乎是你的職責範圍。"
陳恪頭在此伏地，“聖上英明！這是臣的疏忽！”
嘉靖背過身去，道袍尾翼劃過，“為時未晚，限你近期將萬恭廠問題解決，著陳卿總理，陸炳配合，即日內執行。”
“臣領旨”
陳恪仍保持著跪姿，嘴角卻微微上揚。
他的目光穿過漸漸散去的煙霧，看到嘉靖正凝視著卦盤，臉上的表情從驚恐漸漸變為釋然。
"陳卿。"嘉靖突然開口，聲音恢復了往日的淡漠，"你很好。"
簡單的三個字，卻讓陳恪心頭一塊大石落地。
他知道，這場危險的博弈，自己贏了。
"臣，謝陛下隆恩。"陳恪深深叩首，額頭觸踫金磚的瞬間，一滴汗水無聲地滲入磚縫。
精舍外，秋陽正好。
一片金黃的銀杏葉飄落在陳恪肩頭，他輕輕拂去，抬頭望向湛藍的天空。
"穿越者守則第二百六十八條︰"陳恪對著蔚藍萬里晴空默念，"當你要推動改革時，請讓最高決策者相信——這原本就是他的主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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