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如墨,陳恪躺在床上,望著帳頂繁復的雲紋,久久不能入眠。
身旁的常樂早已沉沉睡去,呼吸均勻而綿長,一縷青絲散落在枕邊,在月光下泛著柔和的光澤。
窗外,秋蟲的鳴叫聲時斷時續,更顯得夜靜更深。
陳恪輕輕翻了個身,生怕驚動熟睡的妻子。
左肩的箭傷隱隱作痛,卻遠不及心中的焦灼來得強烈。
"開海..."他在心中默念這兩個字,如同咀嚼一枚苦澀的果實。
甦州一戰,他幾乎為大明掃清了東南沿海最大的倭寇威脅,創造了開海的最佳時機。
然而嘉靖的一道聖旨,卻將這一切按下了暫停鍵。
"計劃趕不上變化..."陳恪無聲地苦笑,想起後世常說的這句話。
他原以為憑借戰功能夠說服嘉靖支持開海,卻沒想到皇帝更在意的是朝堂平衡與內帑充盈。
"姑爺。"阿大低沉的聲音突然從門外傳來,打破了夜的寂靜,"有一人自稱聶豹,前來拜訪。"
陳恪猛地從床上彈起,動作之大驚動了常樂。她迷迷糊糊地咕噥了一聲,翻了個身又沉沉睡去。陳恪輕手輕腳地披上外衣,借著月光穿戴整齊。
推開房門,秋夜的涼風撲面而來。阿大手持燈籠站在廊下,昏黃的光線映照出他剛毅的面容。
"聶尚書?這個時辰?"陳恪壓低聲音問道,眉頭不自覺地皺起。
阿大點頭︰"老大人獨自一人,未帶隨從,看起來...很是憔悴。"
陳恪心頭一緊,快步向府門走去。穿過三重院落,遠遠便看見一個佝僂的身影立在門前。
月光下,聶豹的白發如雪,面容蒼老疲憊,與那個講學上意氣風發的大儒判若兩人。
"聶師!"陳恪疾步上前,深深一揖,"學生不知您來,有失遠迎,萬望恕罪。"
聶豹勉強笑了笑,聲音沙啞︰"深夜來訪,很是冒昧,子恆還請不要介意。"
"聶師是長輩,何談冒昧二字?"陳恪側身讓路,"請入內說話。"
書房內,燭火搖曳。
陳恪親自為聶豹斟上一杯熱茶,裊裊熱氣中,他這才看清老尚書臉上縱橫的皺紋和松垮的皮膚。
那雙曾經明亮的眼楮如今布滿血絲,卻依然閃爍著堅定的光芒。
"子恆,"聶豹啜了一口茶,直入主題,"你應該听說了,老夫要致仕了。"
陳恪沉默片刻,緩緩點頭。
燭光在他臉上投下忽明忽暗的陰影,掩飾了他眼中的復雜情緒。
聶豹長嘆一聲,那嘆息仿佛從肺腑深處擠壓而出,帶著無盡的遺憾與不甘︰"老夫在兵部這些年,親眼目睹我大明軍備廢弛,衛所崩潰...每每思之,夜不能寐。"
他站起身,踱到窗前,望著院中的月色。
月光如水,灑在他佝僂的背上,勾勒出一個孤獨而倔強的剪影。
"子恆可知,我大明軍制積弊已深?"聶豹突然轉身,眼中精光暴射,"衛所軍戶逃亡過半,軍田被侵佔,軍械朽壞...這樣的軍隊,如何保家衛國?"
陳恪心頭一震。
作為穿越者,他當然知道明朝中後期軍事制度的崩潰,但听聶豹親口說來,不免還是背起寒意。
"聶師所言極是。"陳恪沉聲道,"學生練兵甦州時,便深感衛所兵不堪用,這才另起爐灶。"
聶豹猛地拍案,茶杯跳起,茶水濺在案幾上︰"正是如此!老夫這些年殫精竭慮,欲改革軍制,卻處處掣肘。"他頹然坐下,聲音低沉,"那些既得利益者,寧可看著大明軍隊腐朽,也不願放棄手中利益。"
陳恪看著這位老臣眼中的痛苦,心中涌起一股敬意。
聶豹並非不知變通的腐儒,而是看透問題卻無力解決的理想主義者。
"聶師可有良策?"陳恪輕聲問道。
聶豹從懷中掏出一卷圖紙,小心翼翼地攤開。
燭光下,陳恪看到那是一套精心設計的火器改良方案,從燧發槍到火炮,標注詳盡。
"火器,是未來。"聶豹的手指在圖紙上輕輕劃過,"子恆在甦州已證明,訓練有素的火器部隊,可抵數倍之敵。"
陳恪湊近細看,驚訝地發現這些設計竟與後世的發展方向不謀而合——標準化、模塊化、提高射速與精度...
"聶師,這些設計..."
"老夫集數十年心血。"聶豹的眼中閃爍著自豪,"然朝中那些守舊之人,視之為奇技淫巧。戶部更言軍費不足,不肯撥款制造。"
陳恪突然明白了聶豹深夜來訪的真正目的——這位老臣不甘心畢生心血付諸東流,要在致仕前找到理想的傳承者。
"子恆,"聶豹突然抓住陳恪的手,力道之大讓陳恪吃驚,"老夫知你不想結黨,可你不結黨,就沒有人幫你施政。"
陳恪會意,聶豹的話直指他最大的政治軟肋——孤臣難成大事。
"聶師的意思是..."
"要結,就結帝黨吧。"聶豹的聲音低沉而堅定,"勛貴、同年,都是你的幫手。甚至心學門人——錢老、王老都視你為徒,現在門人中,都尊你為大師兄。這股力量,你早晚要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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燭火"啪"地爆了個燈花,映照出陳恪臉上變幻的神色。
聶豹所言非虛,勛貴、同年、心學門人...這些確實是可以依靠的力量。
"老夫也會為你打招呼的。"聶豹松開手,從懷中又取出一本手稿,封面上《強軍策》三個大字力透紙背,"這是老夫畢生心血,今日托付于你。"
陳恪雙手接過,只覺這薄薄的書冊重若千鈞。
翻開第一頁,上面密密麻麻記錄著各地衛所實況、軍備狀況、將領評價...堪稱一部明代軍事百科全書。
"聶師..."陳恪喉頭發緊,一時不知如何回應這份沉甸甸的信任。
聶豹擺擺手,站起身來︰"天色已晚,老夫該告辭了。"他望向窗外的月色,長嘆一聲,"可惜老夫看不到中興那一天了,豈不可惜...可惜了..."
這聲嘆息如同重錘,狠狠砸在陳恪心上。
他起身深深一揖︰"學生定不負聶師所托。"
送聶豹至府門,秋風卷起落葉,在兩人腳邊盤旋。
聶豹的背影在月光下漸行漸遠,最終融入夜色之中。
陳恪站在門前,手中緊握《強軍策》,心中翻江倒海。
聶豹的話在他腦海中回蕩——"要結,就結帝黨吧"。
這一刻,他忽然明白,自己不能再做獨善其身的孤臣了。
要改變這個腐朽的帝國,必須建立自己的政治力量,哪怕這意味著踏入危險的黨爭漩渦。
"穿越者守則第二百五十七條"陳恪對著夜空默念,"當你必須結黨時,請記住——保持核心圈純潔,比擴大規模更重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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