宮門外的漢白玉台階在夕陽下泛著金色的光澤,陳恪與胡宗憲並肩而行,兩人的影子被拉得很長。
胡宗憲始終沉默,眉頭緊鎖,仿佛仍在思索方才精舍內的對話。
"部堂留步。"陳恪在台階中段停下,鄭重行禮,"下官有一事請教。"
胡宗憲駐足,目光如深潭般難以看透︰"子恆但說無妨。"
"方才..."陳恪斟酌著詞句,"部堂為何..."
"陳大人!陳大人留步!"
馮保尖細的嗓音從身後傳來,打斷了陳恪的問話。
只見這位司禮監秉筆太監提著袍角快步追來,臉上堆滿笑容。
胡宗憲眼中閃過一絲了然,微微頷首︰"改日再敘。"
說罷轉身離去,背影在夕陽中顯得格外孤絕。
陳恪目送胡宗憲遠去,這才轉向氣喘吁吁的馮保︰"馮公還有何指教?"
馮保左右看看,壓低聲音道︰"皇爺口諭。"見陳恪要跪,連忙虛扶,"站著听便是。"他清了清嗓子,模仿嘉靖的語氣道︰"下月便是獻俘大典,為此就不為陳卿舉行受封儀式了,陳卿明日在家候旨即可。"
陳恪會意,不公開受封,意味著嘉靖不想在獻俘大典前過分張揚他的功勞,這是保護。
"臣領旨。"陳恪深深一揖,動作標準得無可挑剔。
馮保滿意地點點頭,又湊近幾分︰"陳大人今日回去便可準備了,明日早晨,聖旨即到。"
陳恪明白,隨即從袖中摸出一塊金錠,借著行禮的動作塞入馮保手中︰"多謝馮公提點。"
金錠入手,馮保臉上的笑容更加燦爛,褶子擠成了菊花狀︰"陳大人客氣了。咱家還要回去復命,就此別過。"
當陳恪的馬車駛過金水橋時,車窗外的秋色突然鮮活起來。
一片楓葉飄進車廂,正落在他攤開的掌心上,葉脈如血管般清晰可見。
車輪碾過青石板的聲響中,胡宗憲挺直的背影在眼前揮之不去。
那位浙直總督拒絕繡墩的姿態,像極了他在書本中所看到的傲竹模樣。
胡宗憲的拒絕既是保護嚴嵩,又何嘗不是對自己的保護?陳恪忽然想通了其中關竅。
這位封疆大吏若真接受嘉靖的培養坐上首輔之位,要麼變成第二個嚴嵩,要麼被各方勢力撕成碎片。
不如守著自己的一畝三分地,既能保全恩師,又能維持本心。
至于自己,文官因軍功封爵雖非首例,但翰林出身卻獲封伯爵確實罕見。
更耐人尋味的是兵部侍郎一職,兵部尚書聶豹即將致仕,這個位置牽動各方神經,嘉靖此時將他安插進去,用意深遠。
陳恪掀開車簾,望著逐漸亮起的萬家燈火,心中五味雜陳。
封爵授官本是喜事,但在這權力漩渦中,每一步都如履薄冰。
陳府門前,常樂早已帶著丫鬟婆子候著。見馬車停下,她三步並作兩步迎上前,珍珠步搖在暮色中劃出閃亮的弧線。
"怎麼這麼晚才回來?"常樂嘴上埋怨,眼中卻滿是關切,"宮里的飯食不合胃口吧?我讓廚房備了你愛吃的鰣魚。"
陳恪心中一暖,握住妻子微涼的手︰"有個好消息。"
常樂眼楮一亮,湊近幾分︰"快說!"
"進去再說。"陳恪笑著捏了捏她的掌心。
正廳內,王氏正在繡墩上做針線,見兒子回來,連忙放下活計︰"恪兒回來了?餓了吧?"
陳恪向母親行禮,然後環視四周,確定沒有外人,這才開口︰"皇上封我為文襄伯,授兵部侍郎。"
"什麼?"常樂手中的團扇"啪"地掉在地上,大眼楮眨了眨,"真的?"
王氏手中的針線筐也差點打翻,她連忙雙手合十︰"祖宗保佑!"
常樂突然跳起來,珍珠耳墜隨著她的動作劇烈晃動︰"阿大!通知廚房加菜!全府上下每人賞半年月錢!"她轉向貼身丫鬟,"快去請城里最好的匠人,我要重新定制府門匾額!還有..."
"樂兒。"陳恪輕聲打斷,"別急。"
常樂卻已沉浸在喜悅中,掰著手指盤算︰"得挑個好日子,宴請全京城的勛貴和同僚,至少要擺十五天..."
陳恪握住妻子興奮得發抖的手︰"三日足矣,只請親朋好友。"
常樂撅起嘴︰"為什麼?當初中會元時我還擺了七天呢!這可是封爵!"
"此一時彼一時。"陳恪拉著她坐下,聲音壓得極低,"聶尚書即將致仕,兵部尚書這個位置多少人盯著?我們越低調,越安全。"
常樂眼中的光彩黯淡了幾分,但很快又亮起來︰"那就听你的。不過今晚..."
她突然湊到陳恪耳邊,溫熱的氣息拂過他的耳廓,小聲的耳語。
陳恪耳根一熱,假裝咳嗽掩飾尷尬。
王氏在一旁抿嘴輕笑,假裝沒听見小兩口的私語。
晚膳格外豐盛,陳恪卻吃得心不在焉。
他不斷回想今日在精舍的所見所聞,嘉靖的每一句話都值得反復琢磨。
胡宗憲的拒絕,嚴嵩的處境,自己的新職...這一切都像是一盤復雜的棋局,而他剛剛被推到最顯眼的位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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