杭州總督府的書房內,胡宗憲正拿著一本《莊子》品讀。
"大人!"親兵急促的腳步聲打破了夜的寂靜,"錦衣衛趙千戶求見!"
他不動聲色地放下書,整了整緋色官袍的前襟︰"請他進來。"
門軸轉動發出沉悶的聲響,趙誠風塵僕僕的身影出現在門口。
這位錦衣衛千戶的飛魚服上沾滿塵土,腰間繡春刀隨著步伐輕輕晃動,臉上的疲憊掩不住眼中的精光。
"卑職參見部堂大人!"趙誠單膝跪地,雙手呈上一個錦盒,"甦州捷報,請大人過目。"
胡宗憲接過錦盒,他看到趙誠極力掩飾卻疲憊不堪的模樣——這捷報顯然被日夜兼程地送來,連歇息的時間都沒有。
"趙千戶辛苦了。"胡宗憲的聲音平靜如水,"可曾用過晚膳?"
趙誠喉結滾動了一下︰"回大人,卑職路上啃了干糧。"他猶豫片刻,又補充道︰"趙撫台讓卑職帶句話——南直隸軍需儲備充足,隨時听候調遣。"
胡宗憲眼中閃過一絲訝異,隨即恢復如常。
這位好友趙孟靜的心思不難猜破,儲備充足,也就意味著以後他也不會為難陳恪所要的軍需。
他揮手示意親兵帶趙誠下去用膳休息,待書房門重新關上,才緩緩打開錦盒。
捷報上的字跡力透紙背,陳恪那熟悉的筆鋒如刀刻斧鑿般映入眼簾。
胡宗憲的目光在"斬首四千余級,生擒徐海"幾個字上停留許久,嘴角幾不可察地抽動了一下。
"好個陳子恆..."他喃喃自語,聲音輕得只有自己能听見。
燭火" 啪"爆了個燈花,驚醒了胡宗憲的思緒。
他起身踱到窗前,推開雕花木窗,讓夜風帶走書房內悶熱的空氣。
遠處西湖的輪廓在月光下若隱若現,如同一面被打碎的銅鏡。
作為浙直總督,他早在前日就收到了戰報。
整個東南的軍情系統都在他的掌控之中,從徐海突襲甦州到甕城全殲,每一個細節都通過加急送到了他的案頭。
但親眼看到陳恪親筆所書的捷報,那種震撼依然如潮水般涌來。
胡宗憲的指尖無意識地敲擊著窗欞,節奏如同更漏滴水。
他想起半月前自己讓戚繼光寫給陳恪的密信——"困獸猶斗,三面合圍之下恐甦州有失"。
當時他擔心的是陳恪的新軍能否擋住徐海的垂死反撲,卻沒想到這個年輕人不僅擋住了,還一舉全殲了倭寇主力。
"以衛所兵加新練數月之卒,竟能..."胡宗憲搖搖頭,將後半句話咽了回去。
從結果來看,這場勝利來得太快太好。
東南百姓可以免受許多倭寇襲擾,沿海州縣能提前恢復安寧,這本該是值得慶賀的事。
但胡宗憲的眉頭卻越皺越緊。
他寧願這場勝利屬于戚繼光,或是其他將領,哪怕是清流一派的官員也好。
偏偏是陳恪——這個深得帝心又鋒芒畢露的年輕人,如今在軍中樹立了如此威望,將來朝局會如何演變?
陳恪將功勞分潤給趙貞吉和他這個總督,言辭謙遜得近乎刻意。
但胡宗憲太清楚這份謙遜背後的深意——這是在逼他表態。
署名,意味著他胡宗憲公開支持陳恪在東南的施政;不署名,則會被視為嫉妒下屬功勞。
燭光下,胡宗憲的影子在"東南倭患形勢圖"上晃動。
他的目光掃過圖上標注的各個勢力——徐海部已被全殲,汪直部盤踞舟山,還有數股小規模倭寇散布沿海島嶼。
"徐海沒了,汪直一家獨大..."胡宗憲的手指在舟山位置重重一點,"是福是禍?"
他原本的計劃是通過長期圍困,慢慢消耗徐海和汪直兩股勢力,讓他們互相牽制。
如今陳恪一舉打破平衡,雖除去了徐海這個心腹大患,卻也讓狡猾的汪直少了制衡。
更棘手的是,朝中各方勢力會如何解讀這場勝利?嚴黨會如何看待他這個總督?清流又會如何利用陳恪的崛起?
他端起已經涼透的茶盞,一飲而盡,苦澀的茶湯滑過喉嚨,卻壓不下心頭翻涌的思緒。
"陳子恆啊陳子恆,"他對著虛空苦笑,"你把這潭水攪得太渾了。"
書房外傳來更夫的梆子聲,已是三更時分。
胡宗憲起身稍微活動,目光再次落在案頭的捷報上。
思量再三,他終是坐下提筆蘸墨,在奏折末尾鄭重寫下自己的名字。
筆鋒力透紙背,仿佛要將所有猶豫與顧慮都釘死在紙上。
"來人!"胡宗憲突然提高聲音。
親兵應聲而入,垂手待命。
"請趙千戶過來。"胡宗憲將聯署好的捷報重新裝入錦盒,蠟封在燭火上融化,滴落在盒蓋縫隙處,"告訴他,盡早啟程回京,此捷報需親手呈遞御前。"
待親兵領命而去,一陣風吹開了案頭攤開著《莊子》——"泉涸,魚相與處于陸"一句被朱筆圈出,旁邊批注︰不如相忘于江湖。
無論朝局如何變化,他胡宗憲始終是那個以平定倭患為己任的浙直總督。
這一點,永遠不會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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